第二十六章、熹平石經

司馬仲達雙手合攏,舉如眉齊,然後額頭輕點,朝是勛行禮,開口道:“以身報國,誠所願也,然而家父不良於行,末等皆才疏學淺,恐壞國事。子夏曰:‘學而優則仕。’未聞學而不優而能仕者。”

是勛心中冷笑,想跟我耍嘴皮子,你小子還嫩了點兒——“然而卿等皆有志於學者乎?”司馬懿說:“學為士人之業,自然日求精進。”於是是勛就問啦:“既如此,許下已重開太學,鄭康成弟子多為博士,卿等何不赴許就學,豈不強於枯坐鄉野之間?”你不想跟著我往關中去也成,那就先把你們哥兒幾個給誆到許都去,等到了那兒,瞧你們還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不能!

司馬孚接口道:“末等所學甚淺,恐不足以當君子之教。”是勛微微一笑道:“昔劉豫州織席販屨於幽州,猶就學於盧子幹(盧植),勛起於海表,所從者皆鄉儒,猶就學於孫公祐(孫乾),而況卿等仕宦之子乎?子曰:‘有教無類。’未聞識淺者不可教,性劣者不可教。鄭門弟子皆秉聖人之董道,凡求學者,無不傾囊相授。鄭康成在高密,五日一開講,即博徒賣漿者無不往聽,未聞有所驅斥者也。彼等願授,何卿等不願學?無乃托辭乎?”這年月又不分小學、中學、大學,也沒有高考,誰說學問低就不能進太學去聽課了?我堂堂侍中推薦的人,他們會不收嗎?這種荒唐的借口就別拿出來現世啦。

說完這段話,他不等司馬父子反應過來,就又繼續說道:“且讀書萬卷,不如行路萬裏,書中所得終淺,深入必須躬行。馬文淵(馬援)受《齊詩》而意不能守章句,處邊田牧,卒能征交趾而定關西;吳子顏(吳漢)家貧而給事為亭長,亡命販馬,終能滅割據而登雲台。安漢之道,不在尋章摘句,而在身體力行。卿等果能隨某西行,周旋於兵陣之間,安民於壟畝之上,所見既廣,所學自深,上有功於國,今日之墨綬,異日之公卿,下有得於身,今日世家孺子,異日學門宗師。少年若不作為,老來徒增傷悲,卿等細思,毋失良機。

“司馬家世兩千石,然而祖宗之業,兒孫豈能坐守?天下若安,則舉孝廉、茂才,或蒙蔭而仕,自不失州郡之位。然而天下波亂間,豈固步而封可安家業者乎?”亂世當中不出來冒冒險,以為光靠著讀死書就能維持家名不墮嗎?想得未免太天真了吧?

最後還要加上一句:“自然,若卿等素無大志,又戀鄉梓,只欲苟且全身,則勛所言,皆不過清風拂耳矣。”要是膽怯的話就明說,我也不多勸了。

司馬父子心說,這位說話可是夠狠啊,一套接一套的,明為勸說,實是挾持,還真不好再開口拒絕。父子三人互相對視幾眼,司馬防“呵呵”地假笑兩聲:“時辰向晚,侍中可即安寢,隨同西行之事,且容我等再議。”

是勛把該說的話都說到了,也不怕他們送客,當即站起身來:“既如此,攪擾貴家了。王命催迫,勛不敢耽擱,明日便要動身西行,望卿等速速商議,毋失朝廷之望。”我容得你們商量,但不容你們拖延,勞駕明兒個就給我答復吧。

想了想,又加上一句:“適才司馬公所薦本縣趙君初,望仲達相助延聘,或其不與卿父子同,有膽識西行者也。”最後再刺激刺激你們。

是勛出去洗洗睡了,司馬家父子三人跟堂上是面面相覷。司馬孚就說啦,哪兒有這樣的,這不逼著人出去做官嗎?司馬防沉吟道:“看來是侍中此番西行,頗為艱難,故此強要我等相助一臂。”司馬懿說是啊,那些河東、關西的軍頭難道是好相與的嗎?是侍中想要撿他們的便宜,收下關中以後就直接置於朝廷掌控之下,怎麽可能不艱難?

司馬防問兩個兒子:“汝等可有出仕之願?即不出仕,可願從是侍中西行,以廣見聞?或往許下就學?”司馬孚咬咬牙關:“是侍中名滿天下,誠心相聘,若不從時,恐壞司馬家之名。孚便相從,可免此難,二兄與弟等或就學許下,或在家奉養雙親,足可為狡兔之窟。”你們就再舍了我這個雞蛋吧,只要別的雞蛋還好好地放在籃子裏就行。

司馬懿皺眉沉吟道:“且再商議……”

是勛回到寢處,就問魯肅,說對這一家子,你有啥觀感?魯肅冷笑道:“皆愛身而不憂國者也。”是勛說你也別一棒子打死,我瞧他們主要是擔心許都朝廷撐不下去,所以暫且不願出仕,但這幾個都是人才,咱得多想想辦法,把他們攏在手心裏。魯肅說:“宏輔利口,料司馬家無可推拒,司馬公便不西行,諸子中必有一人相隨——或即司馬孚也。”是勛說回想今天談論的過程,那八成沒跑了,他們再推個老三出來頂杠,那也是順理成章啊,只是——“吾所欲得者,唯仲達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