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河內司馬

是勛本人的家世不算很高,當然比起魯肅、吳質這類單家子弟,那是強得太多了。估計要是擱後來九品中正制盛行的兩晉和南朝,司馬家妥妥的上品啊(當然,在不考慮他們家變成皇族的前提下),家中子弟起家就能做五、六品官,自己應該算中品,可從七、八品的郡縣屬吏起家,至於魯肅、吳質,下品寒門,一輩子都是當小吏的命,根本入不了流。

這種“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勢族”的社會形態、官僚體系,直接制約了人才的流動,割裂了社會階層,導致朝政腐朽、兼並嚴重,兩晉與南朝即因此而弱。是勛本人是不希望歷史再發展到那一步的,想要依靠自己的力量來避免九品中正制的出台。他在兗州曾經勸說曹操打擊豪門世族,也正是這個原因。但這並不說明他徹底仇視世家大族,他來自兩千年後的思想,其實跟曹操的用人政策頗有合拍之處——只要確實有才能,並且為我所用,誰管你是什麽出身呢?單家可用,勢族照樣可用。

至於日後發動政治改革,或者阻撓陳群出台九品中正制,可能必須面對這些世家豪門出身官員的反對,但是火燒眉毛,且顧眼下,天下還沒有統一呢,操心那麽遠的事兒幹嘛?

然而“唯才是舉”終究只是曹操和是勛個人的想法而已,社會思潮還並沒有被徹底扭轉,以是勛目前的身份,招攬吳質、秦誼等單家子弟為門客是很正常的事情,想要招攬司馬家的子弟,那難度就很大啦。所以就算他真的能夠王八之氣一放,連司馬仲達都倒頭便拜,對方也未必就肯為他所用,而只好由他推薦給曹操使用。

問題又繞回來了,曹操身為司空,貴為三公,別說司馬家了,就連弘農楊氏這種顯貴門閥的子弟,去做曹操的門客、屬吏都毫不委屈,為什麽原本歷史上司馬朗去了,司馬懿卻堅決不肯應召呢?

《晉書》上說,司馬懿是因為“知漢運方微,不欲屈節曹氏”,所以才裝病拒絕的,這完全是扯淡。後來他被迫應召,從曹操的文學掾做起,就一直“屈節”到死,沒見露出絲毫找機會辭職回鄉隱居的苗頭。

據是勛的分析和猜想,司馬懿之所以拒絕了曹操的招聘,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世家大族保家衛業的思想在作祟。曹操頭回征召的時候,袁、曹大戰方酣,曹操雖在官渡取勝,卻還並沒能最終底定勝局,司馬懿害怕萬一壓錯了寶,會給家族帶來不必要的損害——反正大哥已經在你手底下做官了嘛,又何必把我這雞蛋也往同一個籃子裏放?萬一出事兒,怕會一籃子全砸,一家子全滅呀。

荀家哥兒幾個或在河北,或在河南,也正是這個原因。

再往深裏想想,曹操征召司馬懿,是要辟他到自己屬下來做吏的,估計若是朝廷下詔,召他做個地方令、丞之類的,他未必就會推辭——嗯,自己遵循著這條思路,倒或許可以搞點兒小花樣出來試試看……孝敬裏的司馬氏,在溫縣乃是數一數二的豪門大戶,很好打聽,於是是勛一行人鮮衣怒馬,直接就奔了他家莊上。門口自有莊丁攔阻,是勛就下馬遞上名刺,說:“侍中是勛等,奉王命前往關中,途經此處,來拜故京兆尹司馬公,還請通傳。”

瞧那幾名莊丁的眼神兒,就似乎不大信的——堂堂天使,二千石侍中,就這麽著直接撞咱們家門口來了?不應該先通知縣衙,然後由縣中派人來通報,要求出迎嗎?是勛冷笑著瞟他們一眼,順手就把長長的節杖給舉起來了:“使節在此,汝等何疑?速去通傳!”

那些莊丁當然是無緣得見節杖的,但都聽說過,而估計這年月也沒誰會特意造支節杖出來招搖撞騙,於是全都給唬得一愣一愣的,就有幾個趕緊捧著名刺進去通報,某幾個從門房裏掇出張席子來,請貴人暫時歇腳。是勛騎馬騎得兩腿酸軟,所以也不去坐,只是在莊前轉圈兒散步,舒活一下筋骨。

他順便就大致瞧了瞧司馬家莊院的規模,比起自家許都外和鄄城外的莊子,那確實廣大和輝煌多了,尤其是百年老宅,毫無最近翻新的痕跡,瞧著就那麽滄桑,那麽有底蘊……就好比後世的真古跡和偽古跡,有點兒見識的人一眼就能瞧得出來。

時候不大,便見莊院大門洞開,隨即司馬防領著大群小子就迎出門外。是勛先是小小吃了一驚,轉念一想也對,自己身為二千石的高官,又持節出使,司馬父子就該全都出門迎接才對——這倒省了自己的事兒了,不必要找借口跟司馬防說讓我見見你兒子們尤其是老二,也不必擔心司馬懿突然間扮癡、裝病。

是勛整頓衣冠,把節杖交給從人手持,自己上前去跟司馬防見禮。他是在職的侍中,司馬防如今已是白身,照道理不必要如此畢恭畢敬,況且即便司馬防仍在京兆尹任上,兩人的品級也是相等的。但一來官位的尊卑不完全按秩祿走,作為中朝官的侍中比幾乎所有郡守都貴重,卻獨獨低於兩京所在的河南尹和京兆尹,二來人家雖已去職,終究是官場上的老前輩,又於自家主子曹孟德有薦舉之恩,所以是勛是不大好擺天使架子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