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所忠者天

是勛臨陣說動徐翕反正,不是他給自己臉上貼金,換了別的人還真未必能辦得到。

首先,是勛“八卦王”的資質,可以使他打聽到和記住很多旁人可能忽視的小細節。比方說徐翕之事,在徐翕想來曾經同仕兗州,雖然從來沒見過面,但是勛肯定知道自己的名字,所以要臨時編造一個“奚虛”的假名。但其實州署中一名文吏,又有啥必要知道別郡普通千人之將的名字了?也就是勛以前一世的閱讀加這一世的八卦,才意外地記住了徐翕、毛暉這倆鳥貨而已。

理論上,是勛未必就一定知道徐翕,但徐翕肯定知道是勛,因為對方既是曾經的主公曹操身旁的大紅人,又與曹操有親,加上這幾年走南闖北,因緣巧合,頗在士人中掙了一點兒名頭出來。所以徐翕知道,自己若想重歸曹營,能夠在曹操身旁幫忙遞得上話,求得上情的,是勛絕對算其中一號。其實荀彧、毛玠等人也完全有這個能力,但是徐翕卻並無相識之緣、進身之階,再說了,是勛比起那兩位來還有優勢,他嘴皮子絕對好使啊,他都能說動曹操不殺管亥,自己又算啥了?當初叛迎呂布的那麽多人,曹操饒了其中重歸的七、八成,難道就饒不了自己嗎?

所以是勛此言一出,徐翕當即動容,一瞧王修在旁邊也起不了任何作用,讓自己站穩立場,投向青州——王修還郁悶呢,就毫無理由來阻止是勛遊說徐翕——於是匆匆下馬,跪拜道邊:“既如此,徐某從此便聽是先生趨策!”

是勛微微一笑:“某今為少府丞,天子重臣,身後還有新任大司農鄭康成公,卿能護衛我等,二千石,易得爾!”

事情都已經到了這個份兒上了,別說王修,就算他再附上沮授清晰的頭腦、許攸詭詐的心態,以及田豐頑固不拔的精神,那也根本無力回天啊。他除了“跪送”鄭玄之外也沒有第二條道路可走了。

只是臨別前,王修牽著是勛的手,殷殷囑托道:“宏輔之才,修今日得見矣,感佩無地。希望卿能夠輔弼天子,重光漢室,更使冀、豫兩州共為漢佐,永不兵戎相見。”是勛心說很可惜啊王叔治,你提的這兩條,“臣妾做不到啊”……我要輔的是曹操,就不是劉協,我是想新開曹魏的基業,就不可能重光炎漢天下了,此乃歷史發展的必然走向,不破則不立,漢朝已經病入膏肓,難以復振了,強振者必死!至於冀州和豫州,袁紹和曹操是不是開仗,這個我說了不算,你說了也不算,甚至兩家老大說了也都不能算——時勢如此,非一人之力所可以扭轉者也。

但是他表面上還是鞠躬如也,假裝恭聆王修的教導。完了他問王修:“孔公見在許昌,為少府之職,王公何不辭了袁青州,再投孔公?”你跟孔融終究有君臣之誼,跟袁譚就有一半兒是被迫,為啥還要留在青州,不肯去復歸孔融呢?

王修微微苦笑道:“既已應征,豈有無故辭別之理?卿昔所仕者,亦孔公也,難道辭了曹司空再入孔公幕下麽?”

是勛見勸不動王修,也便只好作罷。仔細想想,這位王叔治還真是當代奇葩。他先仕孔融,孔融為黃巾或袁譚所困,他拼了命地救援——孔融曾說:“能冒難來,唯王修爾。”可是他活下來了,並且在孔融落跑後就歸了袁譚。仕於袁譚的時代,袁譚先後為袁尚所迫,為曹操所逼,王修又不顧生死往救——袁譚曾說:“成吾軍者,王別駕也。”可王修還是活了下來,並且在袁譚死後又歸了曹操。一般情況下忠臣都早死,而他一輩子當忠臣,偏偏就是不死,這命實在太硬啦!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勛覺得王修大可以做自己的榜樣。

王修去後,是勛就領徐翕去拜見鄭玄,鄭玄好生撫慰、勉勵幾句。然後徐家兵在前開道,曹軍於後壓陣,一行人繼續前行。是勛重新上了馬車,端坐在鄭玄身旁,鄭玄繼續閉目養神,也不瞧他,但走了不遠,突然開口道:“宏輔為成君命,竭力用心,忠臣之道,不過如此……”

是勛拱手遜謝,心裏說這忠臣嘛……我還真比不上王修。只聽鄭玄又說:“袁本初不迎天子,據地自雄,誠恐異日必敗於曹孟德也。而孟德若不執董道,欺淩天子,能敗之者,其唯天乎?宏輔其慎。”

是勛心說嗯,老頭子眼光挺敏銳,他這是在提醒我要忠於漢室,而不要忠於曹操——你卻不明白啊,象我這樣的人是絕對不會忠誠於一家一姓的,不管他姓劉還是姓曹,只要違背或者阻礙了歷史的發展,我就不可能舍了性命跟他們走。我所忠者,只有歷史的發展……哦,套用這時代的話,吾所忠者,其唯天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