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無心插柳

是勛一肚子火,趙岐只有比他更為憤懣。他本意是想到荊州來搬救兵,保獻帝的,但是還沒進城呢,就先從是勛嘴裏聽說了劉表郊祀之事,然後又親眼得見劉表僭越九旒的王旗。進城以後,他先出示了天子的詔書,詔書上寫得很簡略,光說“勤王”了,沒說是派兵勤啊,派夫勤啊,還是進貢勤啊。趙岐也不明說,就要看看劉表和他麾下謀士們的表現。

結果鄧羲說咱得向天子獻禮,蔡瑁說聽聞雒陽正修宮室呢,咱不光出錢還得出力啊,只有蒯越說得最貼近:“須將兵北上,以衛天子。”劉表問他派多少兵馬為好,蒯越一沉吟:“派兵若多,恐楊奉、韓暹等疑有異心,反與天子不利——三千足矣。”

趙岐當場差點兒沒氣瘋嘍——你以為我真是來找你們助修宮殿的啊?還是來找你們支持董承的?我是想你們把那些挾持天子、殺戮公卿、跋扈胡為的各路軍頭兒們,還留在長安的李傕、郭汜也好,護在安邑的楊奉、韓暹也罷,全都給鏟除了啊!我是給你劉景升一個做城陽景王劉章的機會啊!誰能想到,堂堂荊州八郡,竟然會怕了楊奉、韓暹,因為怕他們起疑心就只打算派三千兵去!三千兵管屁用啊?

而等趙岐強按怒火,辭了劉表出來,找到老朋友孫嵩再一打問,敢情劉表郊祀天地的事兒,就只有從事韓嵩一個人勸諫過,至於他打出九旒龍旂,就壓根兒沒人表示過反對。趙岐這一下真是氣得不輕,差點就遙指著劉表破口大罵:“虧汝為皇室宗親,列名‘八俊’,竟然是如此無父無君的小人!荊州所匯聚者,無一個正人君子也!”

當即就想闖上門去罵劉表。可是估計劉表瞧趙岐的神情也有所預料了,這兩天一直推托有事,不肯再見他。所以趙岐今天一聽說劉表在學宮設宴,召聚群賢,自己也會出席,就急忙趕過來了,想找人撒撒氣。結果進了正堂一瞧,嘿,全是一票儒生,劉表的心腹蒯越、蔡瑁、鄧羲等就沒一個到場。那好吧,老夫就跟你們好好論論經典!

他其實沒打算幫是勛來著,只是主動地從是勛手裏把棒給接過去了。

當下他先質問,你們都熟讀經典,知道當年晉文公有大功於王室,可是向周襄王請求隧葬(通過墓道輿入棺槨),都被襄王給拒絕了,因為王室的特權不容僭越。那麽,為什麽如今劉表僭用王旗,就偏偏沒有人提出諫言呢?

接著,老頭又說:“《春秋繁露》雲:‘天子祭天地,諸侯祭社稷。’又雲:‘有天子在,諸侯不得專地,不得專封,不得專執天子之大夫,不得舞天子之樂,不得致天子之賦,不得適天子之貴……’今聞有諸侯而郊祀天地,諸君可有勸諫者乎?”

老頭兒越說越生氣,後來幾乎是扯著啞嗓子在吼了:“王叔師(王逸)《楚辭章句序》雲:‘若夫懷道以迷國,詳愚而不言,顛則不能扶,危則不能安,婉娩以順上,逡巡以避患,雖保黃耇,終壽百年,蓋志士之所恥,愚夫之所賤也!’豈非卿等之謂?尚有何面目更論經典?!”你們只知道逢迎主上,不知道匡扶正道,就算能夠長命百歲,那也會留下一輩子的恥辱啊!

潁容等人全都低下頭去不敢接話,是勛卻不禁在心中暗暗鼓掌——他瞟一眼劉表,就見那張方臉一會兒青,一會兒白的,別提有多麽燦爛了。可是沒想到,趙老頭兒罵完了在座的儒士,突然轉過臉來一指是勛:“汝……”

是勛心說唉,我怎麽招你啦?我是無辜的啊!就聽趙岐喝道:“汝來荊州,是公事耶?是遊學耶?還是來吃酒的?公事未畢,哪有聚宴論經的道理?!”

哦哦,是勛心說就算老頭兒剛才不是故意幫我,這回倒確實是伸一小手,扯了兄弟……扯了晚輩一把。他趕緊朝趙岐深施一禮:“趙公教訓得是,小子行無禮數,枉讀經典,幸而尚且知恥,今後再不敢論經矣!”他表面上是在向趙岐致歉,其實還順道刺一刺潁容他們——老子還知道羞恥哪,不象你們,一群無恥之輩!

說著話站起身來,從袖中抽出曹操的書信,雙手捧著,畢恭畢敬地來到劉表面前。傅巽趕緊過來接信,轉遞給劉表。是勛朝劉表一鞠躬:“勛奉我主曹兗州所命,前來荊州,以申兩家之盟好,共勤王室,以討不臣。公事既畢,勛便於傳舍靜候回音。”說著話,倒退三步,轉過頭去,再朝趙岐深施一禮,然後抖抖袖子,大步流星地望外就走。

嘿嘿,後面的好戲老子就不瞧了,劉景升你自己個兒好好地應付趙老頭兒吧。

劉表這份羞臊啊,可是當著堂上堂下那麽多人呢,又不好發火,只能一邊吩咐傅巽:“替我送是從事。”一邊放下曹操的來信,連番朝趙岐作揖:“都是表的不是,氣惱了趙公,表之罪也。”道歉可是道歉,但話全是虛的,更沒有就此保證以後再也不敢僭越天子儀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