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亂世能臣

是勛現抄的這首詩,乃是江淹的名作《望荊山》,大概是江淹跟隨劉宋的建平王劉景素往赴荊州時候所作——是勛想到自己如今也在荊州,也是從外地到荊州來的,直接就給用上了。雖說詩中有“桐柏”、“魯陽”等詞,是指荊州北部,而他這回是直接由西而東到襄陽來,就沒路過那些地方,但詩人之言嘛,也不必句句落到實處,就當是想望好了。

可是背完前面八句,他卻趕緊刹車,不肯再往下誦念了。因為後面六句,“歲晏君如何”雲雲,情緒越來越悲愴,乃江淹慨嘆沉淪下僚,而又曾一度受人誣陷,鋃鐺入獄,因而有所感發。這跟是勛這回到荊州來的情緒是絕然不同的,再抄下去,未免就會露出馬腳來。

但是王粲聽出來了,這詩還沒完,開篇寫事,下面寫景,然後要是不重新歸結到事上,就得趁機抒情啊,這明顯的意猶未盡嘛。他趕緊追問啊:“下面呢?”是勛只好回答說下面沒有了……不是老子故意太監啊,這是新作,才到荊州的時候寫的,還沒寫完,王仲宣你也給幫忙想想,後面要怎麽續才好呢?

王粲低頭沉思,是勛趁機趕緊告了辭,扯著黃射就奪路而逃。黃射也是一路走,一路沉吟,一直等到把是勛送到傳舍門口,才長長地嘆了口氣:“結尾或二句,或四句,還以抒情為佳,但不知宏輔心境如何,實在不敢妄為之續啊。”是勛心說怎麽,您老兄也陷進去啦?我沒讓你幫忙想結尾啊,你上杆子往上湊個什麽勁兒?

一宿無話,第二天起了身,是勛還在琢磨,這劉表要為難自己,還有兩天,這兩天幹啥去好呢?要不要再跑一趟隆中,問問黃授,水鏡先生司馬徽住在哪兒?正在琢磨呢,傳吏來報,說外面有位王粲先生求見。

是勛吃了一驚,心說王仲宣你怎麽陰魂不散哪,竟然追到傳舍來了?!

可是也不好不見,只得委委屈屈地把王粲揖讓進來。隨便說幾句閑話,王粲就問了:“昨聞先生佳作,苦思一宿,嘗試為續,奈何不識先生的心境,無法成篇。先生經此一宵,可有賡續哪?”

是勛這個懊悔啊,早知道就不抄江淹那首詩了……他只好給自己找理由:“兩日後,劉牧即要在學宮宴請區區,所邀皆宋仲子等大儒也,不知將如何應對……”我哪有功夫再去作詩?

王粲“嘿嘿”笑道:“某亦有所聞也。劉景升外寬厚而內忌刻,復以貌取人(是勛心說你沒必要趁機夾帶私貨吧),非能安荊州者也。此番故邀宋仲子等,定是為了難為先生——那些腐儒,尋章摘句,而於國家無益,先生理會他們作甚?”

是勛說我倒是不想理呢,奈何奉主之命前來公幹,不可能不聽從劉表的安排。我知道自己經學水平很普通,不夠資格跟宋忠他們談論,但是怕一旦被駁得啞口無言,未免丟了主公的面子,這可如何是好?就算臨時抱佛腳,那也來不及啊。

王粲說我有一詩,贈與先生,說著話曼聲吟道:“西京亂無象,豺虎方遘患。復棄中國去,委身適荊蠻。親戚對我悲,朋友相追攀。出門無所見,白骨蔽平原。路有饑婦人,抱子棄草間。顧聞號泣聲,揮涕獨不還。未知身死處,何能兩相完?驅馬棄之去,不忍聽此言。南登霸陵岸,回首望長安。悟彼下泉人,喟然傷心肝。”

是勛心說我知道啊,這是你著名的《七哀詩》的第一首嘛,還用你丫送,老子基本上也會背哪。就聽王粲說,那些腐儒要是敢難為先生,先生就背這首詩,讓他們好好想想,國家喪亂,百姓流離,他們怎麽還有心肝在經學上難為他人?是勛心說你這主意跟前兩天黃射說的也差不太多,總之不管對方耍啥花樣,自己就一招必殺反擊回去——老子不跟你們談論這些沒用的玩意兒!

當下輕輕一嘆,拱手道:“受教了——但不知仲宣所學何經,可有以教我啊?”這回,輪到王粲奪路而逃了,是勛心裏這個爽啊……被王粲這麽一鬧,是勛是徹底喪失了尋訪司馬徽等人的興趣——要說那位水鏡先生,也是當代名士,雖說歷史上光留下來他相人的名氣了,沒提他是不是通經學,但從黃授黃承彥跟他關系不錯來看,八成也是一個學問家。漢代還沒有玄學,那些神神鬼鬼的東西,本來就是從讖緯中化出來的,而讖緯就類似是經學的官方認可版邪教,要說一個會相人的家夥不通經,那可能性是不大的——自己幹嘛再去找虐?

算了,算了,還是等黃射過來,問問他這襄陽城外還有啥美景,自己去踏踏青,散散心好了。可是他沒想到,黃射直到午後才來,而且竟然是來告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