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煮豆燃萁

黃射要是勛以“你我二人為題”,作一首詩出來。這題目就挺詭異,你說範圍大吧,確實不小,既可以解釋為“同輩”、“同儕”、“同僚”,甚至也可以直接解釋為“人”。可是是勛知道,自己要真把題目往大裏擴,那是很難過關的,總得想個更合襯的解釋才行。

而且話又說回來了,光把題目解好了也不成啊,你還得抄詩啊。黃射是啥人了?他老爹黃祖,演義中給人的印象就一大老粗,然而真要考究起來,那也是名門大戶出身啊——他們安陸黃氏,就先後出過和帝朝的尚書令黃香、桓帝朝的太尉黃瓊和靈帝朝的太尉黃琬三代名臣。當然啦,世家子弟並不一定都有學問,就沒啥史料記載黃祖文武雙修的,然而後來禰衡被劉表給趕到江夏去當黃祖的幕僚,就跟眼前這位黃射挺說得來,後來禰衡被殺,黃射“徒跣”也就是說光著腳來不及穿鞋就跑出去救援。禰衡那也是漢末的文學大家,能跟他交朋友的黃射,文學素養可能不及格嗎?

自己如今已非吳下阿蒙,倒是可以試著創作新詩,但問題就自己那兩把刷子,跟雷澤上蒙蒙李全他們還則罷了,哪兒敢跟這兒蒙黃射啊?不行,咱必須再次撿起“文抄公”的舊業來,才有可能過關。

那麽抄啥詩好呢?有啥詩合乎“你我二人”之題呢?是勛低頭沉吟,不自禁地就踱起方步來了——他往左走了四步,又往右走了三步,一共是七步……七步?有了!

於是一咬牙關,緩緩擡起頭來:“府君請聽——‘煮豆持作羹,漉菽以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他這是抄的曹植那首著名的《七步詩》。照理說他不敢隨便亂抄曹家父子的詩歌的,但前陣子才剛見過曹植,還趴娘懷裏要奶吃呢,就算野史傳說不老靠譜,他也不可能才兩三歲就寫出詩來啊。罷,罷,老子就提前用了你的吧!

是勛一邊吟詩,黃射就一邊捋著胡子傾聽,聽完了細細一咀嚼,只覺得滿口的芬芳,不禁撫掌道:“好詩,佳構!文辭雖不雕琢,內涵卻很深邃。只是……此詩似論兄弟鬩墻,與你我又有相何關了?”

是勛心說就知道你丫要問,好在老子早就想好一篇歪詞兒來解釋啦:“卿為荊州守,某為兗州吏,所奉者皆炎漢天子也,受天子命而職守一方,譬如兄弟。兄弟同根,不可鬩墻,難道你我便應如此兵戈相見嗎?漢官自起其釁,恰如煮豆燃萁,所喜者誰?李傕、郭汜乎?黃巾余孽乎?”

黃射聞言,不禁深深一揖:“受教了,果為是宏輔先生,詩才、舌辯皆天下無雙啊。然而是先生既要往襄陽去見劉使君,為何反來此村屯之中,與小人為伍?”

是勛老實回答,說是鄳縣縣令介紹我來見周直,引路往襄陽去,結果被周直扯來赴宴的。黃射告訴他,鄳縣縣令勾結豪強,蹂躪地方,才剛被他拿下,順藤摸瓜找到了周直的莊院,誰想撲了一個空,所以幹脆渡過淮水,越境前來捕人。

平春縣是章陵郡的轄縣,但鄳縣不是,屬於江夏郡,不過江夏太守黃祖是黃射的老爹,黃射幫老爹辦事,拿下鄳縣縣令,那也順理成章啊。至於他追捕平春縣的豪強周直,那更是職權範圍內的事兒,是勛毫無理由幹涉。於是是勛就說啦:“既如此,黃府君自可縛了周直去,然李通、陳恭雖為章陵人,如今皆居汝南,自有兗州長吏管束。”他得保下將來可能成為同僚的李通,至於周直的死活,又關他屁事了?

黃射點頭,當即派兵進入村中,聲明只擒平春賊周直,余皆不問。時候不大,就把周直周蓬生給五花大綁,押出來了。周直一邊掙紮,一邊朝是勛喊:“長官救我!”是勛轉過頭去,理都不帶理他的。

黃射邁前一步,拉著是勛的手說:“久聞大名,恨不相識爾。適才多有冒犯,宏輔先生勿罪。射此來,本亦欲往襄陽去謁見劉牧,先生何不與某同行?”是勛說好啊,跟你一起走,那路上想必太平安全得多啦。

臨行前,是勛請黃射稍待片刻,他去跟仍然惶恐、迷茫的李通說幾句話——不外乎勸李通去投曹操,一刀一槍搏個出身出來,強過在鄉下為豪也好,為賊也罷,完了還寫下一封薦書,交給李通。

隨即他便跟著黃射南渡淮水,向西行去。黃射扯了是勛同乘,兩人談談說說,路上倒是頗不寂寞。要說這位黃太守的學問確實是挺好的,而是勛在這一世混了那麽多年,也勉強可以當得上“不錯”二字,倒是你有來言,我有去語,聊得挺投機——比起當年跟是寬同行,只能拼命套話而不敢隨便開口,那是有如天壤之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