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心痛之由

萬余曹軍將百萬青州黃巾團團圍困在遂鄉、蛇丘一帶,就好比一小群狼圍住了上萬的綿羊,當然不可能嚴絲合縫,風雨不透。曹軍只是控制住了幾條主要通道而已,大隊黃巾一突出來便會遭到攻擊,但是兩三個人翻山鉆林而逃,終究是堵不勝堵的。

管巳和白老五,就這麽著僥幸透出了重圍之外。

據白老五所說,黃巾軍中已然斷糧,又當冬季,野無所掠,大家夥兒只能嚼草根、啃樹皮來苟延殘生,陸陸續續餓死了將近千人。在寫信勸曹操退兵未果後,他們就打算投降來著,但是曹操開出條件來,一定要先殺死管亥等十多名首領,獻出人頭來,他才能保證余眾的活路。

管亥當場就要自刎,卻被管巳和親信們抱住了。管亥只好再派人去曹營交涉,同時要白老五保護著管巳,先鉆密林潛出重圍去。管亥對閨女說:“你先去探一下道路,若是於路安全,我便也逃將出去,那時候曹操也就只好無條件地受降了。”

白老五描述這一段的時候,故意轉過頭來望著是勛,連使眼色。是勛明白他的意思,管亥已萌死志,斷不肯孤身逃出,只是先把閨女誑出圍困而已,因為他很清楚,曹操是很難在得不到他的首級的前提下,輕易放過那些黃巾余黨的。

是勛就問了:“我教汝等潛入泰山,依山立寨,耕作為生,為何不肯聽從,又去攻打兗州呢?”管巳躺在席上,有氣無力地噘嘴說道:“你出的好主意,那山中也無耕地,如何耕作?百萬鄉人,不耕作如何得活?”

是勛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自己真是太高瞧了這個時代的農業技術了啊,這票黃巾就算都是積年的老農民,又有幾個人有在山間開墾瘠地的經驗和技術呢?那時候出餿主意讓他們上山去打遊擊,真是太有“何不食肉糜”的腐朽貴族FEEL了……原本以為就光窮溝那兒的耕作技術落後呢,要不是前陣子跟著陳登在郯城附近勸農助耕,恐怕自己這會兒還醒悟不了!

想到這裏,他不禁垂下頭去,以手加額:“是我的錯……”

“當然是你的錯!”別看管巳才剛蘇醒,全身都是軟的,可嘴皮子照樣不饒人,“如今我爹就要死了……嗚嗚嗚,也全都是你害的!”

“這個……”是勛想說這真不關我的事兒,可是話到嘴邊,終於還是咽了下去。白老五望著他,低聲說:“巳兒說你最是聰明,或能救得大帥的性命,我們才冒險出手救你……”管巳一噘嘴:“誰說他聰明啦?我是說都是他害的,他得負責救我爹性命!”

“大帥於我有饒命之恩……”是勛接茬就想說,“可是我在都昌城下等於已經還報了”,但終於一梗脖子,把這後半截話連同唾沫一起咽了。他關照管巳:“你且好好歇息著,救管大帥之事,且容我再細思……”說著話一撩帳簾,鉆出了帳篷。

帳內本有燭火,帳外卻已是漆黑一片,仰起頭來,只見無數星辰正在冬日的晴空中熠熠閃爍,仿佛便是那已深陷死所的百萬黃巾生口。是勛叫一個兵打水過來,把臉上的血跡擦凈了,一邊擦一邊冥思苦想:“曹操果然想要管亥的首級,換了我也是不能放過他的……怎麽才能讓曹操改變主意呢?這可是個不小的難題啊……”

內心深處有個聲音在冷笑道:“你以為你是誰?能讓曹操改變主意?你是打算跑曹營去一撅屁股,施放王八之氣嗎?!”

眼前又浮現出了管巳的面容,如此清瘦、蠟黃,目光中早就沒有了往日的神采,虛弱得連話語聲都顯得那麽輕微——除了那張利嘴不變外,幾乎完全就換了一個人……而且,將近一年過去了,貌似她的身量就根本沒有長高嘛。

想到這裏,是勛不禁覺得內心隱隱的作痛。

倘若自己沒有遇見管巳還則罷了,真是見面爭如不見。倘若此後再不重逢,或許心中這個小羅莉的影子,將會逐漸淡去吧;倘若等到管亥死後,自己再見管巳,也就不必要為了遊說曹操而頭疼吧——終究“都是他害的,他得負責救我爹性命”雲雲,只是小羅莉嘴頭不饒人的氣話而已,她不會真把管亥的死栽到自己頭上來。然而,既然已經見到了管巳,既然她提出了要求,倘若自己不能完成,那今後真是再也無顏面對了。

要不然,還是想辦法潛入重圍,去遊說管亥逃跑好了,終究自己勸說管亥是有過成功先例的,並且不管怎麽算,這大老粗都比曹操那亂世梟雄要容易說服一萬倍。可是,自己真的能夠潛得進重圍去嗎?管巳出得來,不代表自己就能進得去,要是萬一撞見曹兵,那肯定就是個“死”字,與其被個無名小卒分了屍,還不如硬著頭皮去犯一犯曹操的虎威哪……再說了,管亥是個直腸子的糙漢,可也是個有著自己信念和堅持的硬漢,自己前次能夠說服他,是以保全黃巾的老弱婦孺為借口,如今倒要他拋棄那些老弱婦孺,這話又怎麽說得出口啊?他又怎麽會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