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族內之爭

歷史的殘篇斷簡,隱藏在簡捷文字和多歧記載後面的種種隱秘,就此終於得以渾然貫通。原來陶謙真是派兵想去護送曹嵩來著,曹嵩最後遇害,既不是陶謙的本意,其實也並非事出偶然,是張闿或者別的什麽軍士貪圖曹嵩的財產,臨時起了歹意,原來這幕後還隱藏著一只黑手哪,正是眼前這個被史書評價為“讒慝小人”的曹宏曹仲恢!

可是,曹宏為什麽要殺曹嵩呢?是為了阻止徐州和兗州的約和嗎?倘若果真如此,為什麽沒聽陳登提起過曹宏反對他的計劃?貌似曹宏還是跟曹操和睦的贊成者哪。他那隱藏得很深的“慝”,究竟都是些什麽邪惡?!

是勛一時驚得呆了,半天說不出話來。曹宏驚人之語出口,神情反倒變得鎮定了起來,端起杯子來淺淺地喝了口水,靜靜地等著未來侄女婿下一步的反應。

是勛呆了半晌,腦子裏轉過了無數個圈兒,終於重振精神,開口問道:“公祖上不知居於沛國何縣?”曹宏答道:“譙縣。”是勛又問:“難、難道與曹兗州為同、同宗……”

“哈哈哈哈,”曹宏不禁大笑了起來,“果然是聰明兒,叔元得此佳婿,亦足堪慰藉也。”放下水杯,沉聲道:“不錯,我等皆為曹相國之後,故太尉曹嵩,論行輩為我大兄……”

所謂“曹相國”,就是指的西漢開國第二位宰相曹參,封平陽侯。據曹宏所說,是勛也進行了部分腦補,大家族傳下來根深葉茂,分支眾多,其中曹宏、曹豹這支是大宗,曹嵩反倒是小宗。先不提曹嵩,先說他的養祖父曹節,曹家大宗雖然富有田產,是譙縣的大姓望族,換言之是地頭蛇,但是到了小宗曹節,卻僅得溫飽而已。

更要命的是某一年關東大疫,曹節跟他前三個兒子都病死了,只剩下了兩個小兒子曹騰和曹鼎,曹騰年方七歲,族中周濟不力,小孩子沒有辦法,只好跟著舅舅去了雒陽投親,隨即就被他舅舅給閹了送入宮中——想想也是啊,要真是大戶人家的大宗子弟,怎麽著也不可能逼他去做太監啊。

結果曹騰因為打小服侍太子爺,等到太子進位成了漢順帝,就重用曹騰,最終拜為大長秋,封費亭侯。曹騰抖起來以後,記恨當初族內不肯關照,所以找幹兒子偏偏不從族內過繼(他親兄弟曹鼎則是無兒),卻挑上了跟曹家世代聯姻,並且也曾經周濟過他的夏侯家,領了個叫夏侯嵩的孩子過來,改名為曹嵩——也就是曹操的親爹。

曹嵩仗著養父的勢力,邁入仕途,順風順水地一路攀升,一直做到司隸校尉、大司農、大鴻臚,甚至最後還花巨款買了個太尉當當,權傾一時,家財萬貫。可是雖然掛著“曹”這個姓氏,因為曹騰傳下來的怨念,他卻對同族本家從來愛搭不理的,絕不照顧。曹宏這大宗和曹嵩這小宗,就此結下了解不開的仇怨。

中平六年,董卓進京,曹操落了跑,被董卓操控的朝廷畫影圖形,到處追拿。消息傳到沛國譙縣,曹家立刻炸了窩,紛紛卷了財物四散而逃——正因為此前的矛盾,曹宏跟曹嵩跑的就不是同一路。曹宏兄弟跑來了東海,投在當時的刺史巴祗門下,後來逐漸在徐州站穩了腳跟;曹嵩則一路跑去了瑯邪,在海邊兒找個清靜的地方隱居。不過雖然說各跑各路,通過共同的親友,相互間偶爾也還通點兒聲氣,尤其當陶謙打算跟曹操談和以後,曹宏就曾經秘密地寫信去探曹操的口風,可惜曹操理都不理,再去跟曹嵩套近乎,曹嵩說都一家人有多大仇啊,從前的事情就算過去了吧,可有一樣——我做不了我那不孝兒子的主,你要跟他和解,你自己個兒說去吧。

講完了家譜,曹宏就說了:“倘若僅僅與孟德議和,自無不可,然而細察陳元龍和你的意思,陶使君二子皆不堪輔佐,將來莫非要將徐州拱手送與孟德不成嗎?他人皆可投靠孟德,偏我兄弟不可啊!”

是勛心說果然不愧為“讒慝小人”——這小人可不是容易當的,沒有點兒政治智慧,只能當小醜,當不了小人。你看這家夥想得多長遠,並且把自己跟陳登那點兒小心思就摸了個底兒掉。他當即問道:“是恐曹兗州因為前怨而不肯善待尊公兄弟,故此要劫殺故太尉曹公,絕了徐、兗合縱之議麽?然而如此一來,兩州便結下深仇,倘若兗州大軍來伐,又將如何應對?”

曹宏微笑著說:“倘若宏輔不是我曹家之婿,我必要遣人去殺了曹嵩。但如今是、陳、麋、曹四家已為姻親,一損俱損,即便曹操入了徐州,料他不敢慢待我兄弟。此番宏輔出使,便去好好看看那曹操,看他有否回心轉念之意,或者看兗州是否兵精糧足——倘若曹操固執己見,或者兗州兵不堪一戰,那時便可殺了曹嵩,以絕合縱之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