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亂世黃昏

管亥執刀站起身,就打算送客。是勛可不能這麽就走,趕緊接上話碴:“還用準什麽備啊,他們昨晚就到了,那姓關的竟然想趁著黑夜偷襲你們的營寨,幸好被我給攔住……”

聽到“趁著黑夜偷襲”幾個字,管亥的面色越發陰沉,當下質問道:“你攔他做啥?”

“太可憐了啊,”是勛故意擠擠眼睛,長嘆一聲,扮足了悲天憫人的FEEL,“你們營裏才有多少戰兵?那麽多的老弱婦孺,他這一偷營,亂軍當中,被殺的,被踐踏的,又不知道會死多少啊……”

管亥聞言,濃眉一挑,微微冷笑道:“你有那麽好心?我卻不信……”嘴裏雖然這樣說,但是表情已經出賣了他,其實他挺害怕關羽真的趁夜前來偷營的,也挺感激是勛攔住了關羽。

是勛趁熱打鐵,繼續發揮:“那天在復甑山上,承蒙大帥誇獎,說我是孝子,這孝從來是和仁連在一起的,哪有孝順父母,卻不仁愛親朋的人呢?當然啦,你們不算我的親朋,可好歹都是同州甚至同郡、同縣的同鄉,況且那些還在母親懷裏的孩子,嗷嗷待哺,要是對此毫無感覺,不生憐憫之心,那還叫是人嗎?那肯定都是些畜牲!”

“嘿,”管亥撇了撇嘴,“就算你是真好心,這心意我領了。你可以回去叫那關雲長,我已經列好了陣,老弱都在陣後,讓他現在就可以攻過來了。”

是勛突然間假裝爆發,並起右手食中二指,一指管亥:“你這還是要害死那些老弱婦孺啊,你難道不想做人了,想做畜牲嗎?!”

“放屁!”身後傳來管巳的怒喝,“你敢罵我爹是畜牲!”隨即風聲掠過,是勛就覺得屁股上一股大力傳來,他不由自主地就又栽到管亥懷裏去了。這回管亥沒有攔他,反而將身體一側,是勛就此一個狗吃屎碰倒在地,正正撞中了鼻子,當下“嘩啦啦”地眼淚就下來了。

管亥舉起刀來,在是勛頸後一比:“你說老子怎麽不想做人,想做畜牲了?!說得有理,放你殘生,說得無理,就砍下這顆狗頭來祭旗!”

是勛雙手撐地,緩緩地直起腰來,他想要擦擦眼淚,可是突然想到,這副樣子其實更方便下面的表演,於是就這麽擡起了頭,眼淚汪汪地瞪著管亥:“你要是能打贏,那沒問題,你要萬一輸了呢?陣後那些老弱婦孺,都要被敗兵和追兵踩過嗎?他們哪兒還能得活?再說了,你跟平原兵一場好殺,難道都昌城裏孔融就是木頭人?他要是開門出來夾攻,你是打算拿老弱當炮灰……這個,當盾牌來抵擋北海兵嗎?!”

管亥還沒回答,管巳先叫了起來:“什麽老弱婦孺?大家夥兒都是大賢良師的信徒,是中黃太乙的子民,沒有一個人怕死!”

“不怕死?”是勛滿臉是淚的竟然還冷笑,那模樣顯得詭異到了極點,“張角兄弟還活著的時候,你們在哪兒?不怕死就該一路往冀州沖,去援救他們啊,幹嘛總在青州打轉?不怕死你們就該奮力攻下臨淄城啊,為啥焦和送點兒糧食出來,你們就趕緊的退兵了呢?!張角叫你們造反,是為了讓你們活下去,還是為了讓你們死?!”

“我們不怕死,”管亥沉聲道,“但我們也並不想死。大賢良師起義反漢,是為了創造一個更美好的世界,從此人人都可以好好活著,再沒有昏君,沒有貪官,沒有豪強惡霸,人人有地種,人人有飯吃——為了達成這個目標,我們沒有一個人怕死!”

“是嗎?”是勛繼續冷笑。他說這些話的時候,一直就雙手撐地,撅在那兒,仰頭望著管亥,那模樣要多奇葩有多奇葩,就跟俯身獻菊似的。可是管亥的大刀還橫在那兒呢,他也不敢站起身來,最後只好幹脆一擰腰,叉開腿坐在了地上。他問管亥:“你確定那些老弱婦孺也都不怕死?那些繈褓中的嬰兒來到世上還沒幾天,也都為了你們的理想,隨時可以讓人把腦袋給砍下來?”

“你……”管亥一時間說不出反駁的話來。是勛趁機問他:“假如張角兄弟不死,你們真的成了事了,推翻了漢朝了,那個傳說中美好的黃天世界,就一定能夠達成嗎?那時候誰來當皇帝?”

管巳插嘴回答:“當然是大賢良師當皇帝!”

“好,”是勛點點頭,“張角當皇帝,張梁、張寶當宰相、當將軍,想必你管大帥也能混個刺史、郡守什麽的了……”

管亥搖搖頭:“老子不想當官,老子回家種地去。”

“好吧,就算你高風亮節,那麽白繞呢,張牛角呢,於毒呢,眭固呢?全都跟你似的不當官兒回去種地?那時候誰來管理百姓?難道張角會分身術,一人分成一千多個,每縣放一個?但凡有官就有貪汙,有壓榨,有剝削,你能為每個你們黃巾的官兒擔保,全都是些好漢子?好吧就算都是好漢子,那麽下一代呢?黃天世界會不會越來越爛,最終跟蒼天世界一樣腐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