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采采榮木

事實上,王勝等人的屍體,傍晚時分就被當地鄉農發現了,報到縣中。這一晚縣內一片混亂——死了十來個人,其中五人為國中官員子弟,縣令急得差點兒就要上吊抹脖子。

第二天中午,是儀、王修等人全都從國都趕了回來,分派家中奴仆和縣內丁壯到各處訪查,直到臨近午夜,是勛等五人才終於一瘸一拐地陸續回了城。

聽兒子和堂侄講述完被黃巾賊擄上山去的遭遇,是儀跺著腳喝罵是峻道:“小奴才不肯好好在家讀書,成天給我惹禍!此番若非因禍得福,使汝七兄開口能言,我非打死你不可!倘若因此失陷了鄭益恩,叫某卻還有何臉面去見鄭康成先生啊!”

當下“噼哩啪啦”地行起家法,給是峻一頓好打,打完了拖出去關禁閉。接著他又對是勛說:“汝隨那逆子出去,亦有過錯,若非身上有傷,家法亦不可免。權且記下,日後若無我的允準,再不可隨意出城!”是勛喏喏連聲,賭咒發誓,再不敢出去了——開玩笑,黃巾賊就在眼皮底下,就算你允準了咱也不出去啊!

可是是峻才給關了三天,就又被放了出來——王勝等幾家辦喪事,是儀要帶著他們去祭吊。臨行前,是儀筆走如飛,連寫了好幾篇悼文,交給是勛和是峻,囑咐說:“靈堂之上,你們依次讀來便可。”

死的五人都是國中官員子弟——相比起來,那一夥人當中只有鄭益家裏沒人做現任官——所以很多豪門顯貴全都前來祭吊。是儀帶著他們三天裏跑了四家——好在是勛肩膀上、大腿上的傷口並沒有感染,並且回家用了藥以後,已經開始逐漸愈合,否則光這來回跑就夠他受的。等到最末一日,最後一家,便是那位王勝王子陵,他長兄王效王子法是北海相孔融的心腹,受聘為督郵從事,所以面子大得很,竟然連孔融都親自前來祭拜。

是勛站在隊列當中,大著膽子擡起頭來觀察那位著名的孔北海——只見此人三四十歲年紀,面如冠玉,挑眉細目,五柳長髯,書卷氣要多過官僚氣。孔融先祭拜了,讀了一篇短小的祭文,然後歇了會兒,正打算離開。這時候該輪到是勛誦讀祭文了,他端著是儀手書的木版,在靈前愣了好一會兒,終於一咬牙,一跺腳,趁著孔融還沒出門,“嗚呼”一聲,開口吟唱道:“幽室一已閉,賢達無奈何。向來相送人,各自還其家。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

孔融一只腳都踏出門外了,聽了這詩當場愣住,然後緩緩轉過身來,突然雙手在胸前合攏了一握:“妙啊,好一個‘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

是勛所念的,是半首陶淵明的《挽歌詩》,原詩一十八句,他給省了一多半兒,還把“幽室一已閉,千年不復朝,千年不復朝,賢達無奈何”四句給縮成兩句。原因無他,前面他記不全了。

是勛前一世對國學是有一定涉獵的,尤喜詩詞歌賦,而詩歌當中,背得最多的就是曹操、曹植、陶潛、李白、蘇軾這幾個人的作品。從來不會抄詩不算是個好的穿越者,不會裁剪黏貼的穿越者也不算是個好的現代人。所以自打進了是家,他就琢磨著靠抄詩來揚名,可是抄誰的好呢?

曹操的?不行。曹操很多詩篇創作的年代都不確切,天知道他這時候有沒有已經做出來了。天知道“對酒當歌,人生幾何”是不是他少年時代所作,等老了才跑長江上把槊一橫,裝模作樣地吟出來?這時代可不敢抄襲了被當場擒獲還滿嘴噴道理,再說了,他敢跟曹操講道理嗎?

曹植的?也不保險。他實在不記得曹植是哪一年生人了。即便這時候曹植還是個小孩子,天曉得這孩子是不是天賦異秉,一落地就會做詩了呢?頂多也就《七步詩》抄起來沒負擔……要是撞了車,倒是可以去跟曹植掰扯,可萬一曹家老爹出來幫著撐腰……他還是不敢去跟曹操講道理啊!

李白尤其是蘇軾,距離漢末時間太久遠了,時代風格完全不同,就很難生搬硬套。難道要在這個時代唱“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嗎?唱“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嗎(這個肯定最不靠譜)?這時代當道的是四言詩、五言詩,七言詩都剛開始流行,更別說詞了,誰能聽得懂那些宋代市井風味的詞匯啊!

最合適的只有一個陶潛陶淵明,東晉和漢末,詞匯用語變化不大,並且沒有五胡侵入汙染了中原音,聲調也基本協調,尤其是陶淵明那套審美格調很符合這時代腐朽士大夫的口味。中(三聲),咱就抄陶潛的!

可是抄詩就得爭取一炮而紅。這時代青樓業也不發達,不能學那些穿南北宋或者明朝的成功人士,你現在跟妓女面前吟詩,壓根兒就沒人理你——這時代不是豪門家養的女妓,大多沒啥文化,更不可能因此在士人當中傳唱起來。你就得在士人當中吟詩,還最好在個名士面前吟,最好在個懂詩愛詩的名士面前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