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秋聲紫苑 26 台灣善後冤殺功臣 王爵加身意氣消融(第6/8頁)



  “朕也說不清楚。”乾隆搖頭道,“現在圓明園那邊準是萬紫千紅……蘋果花、梨花……玉蘭花?都像,又不是的……”他見照壁背陰處有幾株纖嫩的何首烏和牽牛藤。他屈下了身子凝神注目許久,站起身來叫過蔔智,吩咐道:“宮裏不許栽大樹,是為防賊潛入。這樣的小草是春發生意,不要鏟除。”蔔智答應著,又賠笑道:“和珅進來了,在垂花門外頭候著呢!”乾隆笑道:“叫進來吧。”話剛說完,已見和珅小步細碎進院,乾隆笑著命免禮,問道:“有什麽事?”

  和珅看一眼乾隆,恭恭敬敬說道:“浙江送來請安折子,還有錢塘江堤加固需用銀子,裏頭夾著折片,奏說竇光鼐已經歿了。這是主子關心的人,奴才進來稟奏一下。”

  “朝廷又失一正直臣子……”乾隆漫步散蕩著,目光幽幽看著地,又仰望湛藍的天空,似乎在告訴上蒼什麽,又像在詢問什麽答案,許久才道:“原想留給兒子用,所以朕沒有大用,可惜了的……叫紀昀給擬個謚號來。請你八爺給福康安寫信,關照一下家屬……”他像想起了什麽,又問道,“福康安要封王,你有什麽想頭?”

  和珅眨巴著眼,一時揣不透乾隆的意思,試探著說道:“奴才是剛剛兒聽說。按福康安功勞這是天公地道。怕就是封得高了招人忌,於他反而不好。”

  “管事兒才招人忌。所以朕始終沒讓他進軍機。”乾隆輕輕噓一口氣,“這是天意……有什麽法子?”說著,他的思緒又悠然轉回來,笑道,“記得朕說過給你的,台灣的事無虞,大定了,就要把禪位的事籌備起來。你是趙公元帥,只有人求你,沒有你求人的,要謙和嚴謹些才好。自疑疑人,對景兒時候要吃虧。”

  這是乾隆每次私下單獨召見都要吩咐的話,和珅早已聽得耳朵灌滿,仍笑著回道:“奴才謹記住了!——福康安在折子裏說,要在福建引進桑、麻、茶樹到台灣,還要在台灣制烏龍茶貢進來給主子,他要在台灣福建呆四年,親自搬一簍茶給主子呢!”

  “你哪裏知道福康安!”乾隆笑道,“他文武全掛子的本事,心胸又高,慮事也細。不急於回京有個遜功避事的心思。他不能在台灣耽那多年日,就在內地,比如武漢、開封、洛陽的就好,哪裏有事就到哪——這麽著好。”思量著又道,“台灣烏龍茶,朕倒真想嘗嘗。你寫信給李侍堯。”

  “者……奴才記住了。”

  乾隆的旨意第二天就用廷寄發出去了,台灣雖然粗定,只是城市已握入清軍之手,造反民軍被打散了,東一塊西一塊聚進山林成了土大王。朝廷連旨催促進剿,福康安就在台灣府城坐鎮指揮掃蕩,費盡力氣,前邊打下一鎮一鄉,後頭組建保甲,在叢林中艱難推進,文武軍政一齊來,饒是如此,至乾隆五十三年才終於在打鐵寮探明林爽文蹤跡。由蝦骨社、合歡社兩處出兵夾擊,又選屯練兵數百混跡入山為內應,打了三天,捉到了林爽文“朝臣”陳傳、何有志、林琴、吳萬宗、賴其龍一夥。得知林爽文逃往老衢崎——此乃林爽文最後案穴,又分南北兩路大肆搜剿,在一堆造糖廢甘蔗渣中搜出林爽文和他的大將軍莊大田。至此,這次震驚朝野的揭竿起義方完全撲滅。

  柴大紀就這樣死定了。因為福康安的奏折要殺四人,刑部兵部的官員都明明白白,“福四爺最恨的”是柴大紀。常青自不必說,總督只有“間接責任”,黃仕簡任承恩駐師大陸,“與台灣本土駐軍究屬有別”,議親議貴下來,這三人都是功臣後裔,而且黃仕簡與任承恩二人均“無子”,循興滅繼絕之理,非犯十惡不誅。惟獨柴大紀一條也占不上,守城有功丟地有罪、功罪相抵余罪死不足恤。解京部議下來堂堂正正,常青革職罷官,其余三人定的斬監候。一年之後甄別處情,黃任二人免決。只柴大紀在劫難逃。乾隆五十三年秋九月十四,羈押在順天府的柴大紀被提刑官押赴柴市斬決。這日本來好好的晴日,突然濃雲密布雷電交加豪雨如注。非時風雨大作,自然有些街談巷議,說柴某臨刑之際仰首望天,號呼稱冤“庸帥(常青)無罪,畏戰苟活失城失地者無罪,惟我柴某死守孤城罪不容誅!好公道的天!”劊子手也流淚,說道:“柴爺,我只能把活做得利索點——誰叫你做官朝中無人,又沒有個好爹呢?”後人有議及此事,以為福康安諸般軍務百無一失,收復台灣完全金甌厥功甚偉。若論胸襟度量,比之乃父傅恒相去就遠了。但此事若如乾隆皇帝清明在躬,不肯糊塗殺人,如何有這種顛倒是非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