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秋聲紫苑 26 台灣善後冤殺功臣 王爵加身意氣消融(第2/8頁)



  福康安還從來沒有受過部將如此頂撞。他自己就是負才傲岸的人,碰上了一樣盛氣淩人的柴大紀。殺心一閃而過,眼中火花煙然一閃,卻又按捺了下去。哼地冷笑一聲,說道:“我無權革掉你的公爵。但我為全權欽差大臣,你眼中無我可恕,目無聖上其罪難饒。你說的意思我明白,我是說過你不可重用,我現在當眾說你,你就是不可重用,你怎麽樣?”

  “哼!”柴大紀一臉的不服相,別轉了臉。

  “你不能再任總兵了。”福康安冷冷說道,“台灣總兵把台灣失陷給林爽文,軍法無情不能容。我撤掉你的總兵——你有話可以向軍機處稟告,同時,我昨天已經傳令,撤掉黃仕簡任承恩的職,今天也同時宣布。用船送你們到福州,和常青一樣,革職待勘!”說罷轉臉,又大聲道,“柴大紀的兵權由王吉保接管,要改編!”他冷酷地看一眼梗著脖子盯自己的柴大紀,毫無商量余地地道,“你去吧!有話以後再說!”

  柴大紀硬硬地行了禮,長步邁出了縣衙照壁,他突然想起早不知多少年,還是他當巡檢時吃醉了酒,冒犯了“國舅衙內”福康安的往事,想起他調任湖廣武漢城門領,票擬都下了,又沒了聲息,想起轉調長沙觀察道,又是吏部擋住,轉調兆惠軍中當參將,轉調……都蹭蹬磋跎了……全都拜賜這個哥兒……看看這座孤城,想想在這裏堅守一年的日日夜夜,突然心中一酸,城池房屋都模糊不可辨,腳步也變得踉蹌,踩在棉花垛上一樣虛空軟弱。他的心在柔荏中又一動,強烈的自尊又占了上風,猛地一跺腳,上馬飛騎而去。

  平定台灣,自諸羅大戰以後勢如破竹,比福康安最快的預期還要快。其時李侍堯又調來貴州和湖南新練的營兵一萬協助作戰,三月之內連下鳳山彰化兩縣,至此台灣全境勢要城市山川重地連成一片皆在清軍手中。只是逃走了林爽文進入山中,和台灣土著合兵約有不足一萬,盤據在打鐵寮一帶山溝中,稱帝也還是稱帝,這皇帝穿破爛衣,吃紅苕為生度日,已經一蹶不起了。

  福康安連戰連捷,得勝奏報揭帖紅旗雪片價奏到北京,軍機處諸臣和颙琰自都是彈冠相慶喜形於色,惟獨和珅有一份不可告人心思,因為颙琰見了諸羅大捷的奏文,高興得說漏了口:“這下子皇上放心了。我們可以松一口氣,好好清理一下兵部戶部和內務府的財務——手頭庫銀太緊了呀!”他的賬目都已走幹凈,私立的小賬也早已焚毀。但他自己明白,他弄的這些錢財可不同於督撫官吃虧空,弄個幾百萬就愜旗息鼓,或州縣官憑打官司、原被告身上一次弄個幾十百千兩不等,撈成個團團百萬富翁就罷手歸裏。這是全大清天下的大財政,圓明園、內務府、戶部、兵部、各省藩庫一筆小賬目就是百萬兩、大的到上千萬,成筆的都撥到廠長二姑和吳姨姨的賬目上,又轉進和府賬上……

  他有多少錢財?他自己也說不清,長二姑吳姨姨也說不清,劉全其實也只曉得園工上的出入賬,也說不清。他只能幾百萬幾百萬“粗估大約”——恐怕已經幾億了吧……這個數字任何一個貪官想起來都會心驚肉跳的,因為清政府每年全部收入庫銀才一千多萬兩啊!只要這幾個部一齊查,只要有一筆銀子銀賬不對查出紕漏……掀翻了,他就是古往今來天上地下第一貪官,什麽嚴嵩嚴世藩——那也是頭號的貪官了,比起來實在是小巫之小巫了!……懵怔了好一會,才想起要到進西華門遞牌子了,自己還在洗臉,手將插未插空懸在盆子上發愣,自己也覺好笑的,忙洗了臉。此刻憐卿才懶慵慵地起來侍候,和珅坐著,她站在背後慢慢梳理他的花發,小心地總著發辮兒,恰吳氏挑簾進來,見女兒挨挨擦偎在和珅旁,又是一付嬌癡慵妝,不禁微微一陣妒意,卻向和珅道:“南邊金陵貨莊上送來十顆祖母綠。你要不要看看再入庫?”又哂著女兒,“這梅花攢珠兒頭釵是戴著睡覺的?你舅家大表嫂上回見你戴的荷包個綴七顆翡翠珠兒還綴著一串血玉紅,下來跟你舅奶奶說,那一身頭面就得三萬兩。且是戴得多了就失了雅致。白落個名聲兒——盡著外頭說和家鋪路都用玉石雕花兒。親戚們再一瞧,可不就是成真的了。”憐卿只一笑,回了句:“娘的首面也忒老式的了——對了,他們送的珍珠粉,我給娘留了一盒子,回頭叫彩格兒送過去。”

  “我該進去了。”和珅笑著站起身來,“女人愛打扮是王母娘娘的懿旨。珠子我不要看了叫他們收庫就是。庫裏銀子要能換成黃的,或者就是珠玉寶石這一類最好。不要越建越多越建越大,就是格格府這一塊,連同府裏賬上最多三座,張揚出去——像忠親老王爺,庫給人盜了還不敢報順天府!太多了嘛!告訴劉全家的一聲,十五爺側福晉魯奶奶的大舅子,就是保定府外那二百頃地,不論價高低,只要個收條過賬就行。叫劉全晚上過來一趟——原還七天進來請個安,如今也越發懶了。”趁著憐卿出去提熱水,又湊到吳氏耳邊小聲說了句什麽。吳氏臉一紅,打脫他手背,便幫著拾掇桌子上茶具。和珅自笑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