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秋聲紫苑 24 畏禪讓權奸預籌謀 乘天威福公泛海流(第3/9頁)



  “不出兵?”乾隆皺了皺眉,“那怕不是好事?可誰能保林爽文不能占據全台?萬一站穩了全局優勢,又何以善後?”

  和珅嚇了一跳,飛快看了乾隆一眼,覺得不是什麽特指,才放下了心,說道:“奴才不過是據理而言。主子決意出兵,奴才聽主子的,火速給福康安準備火藥糧餉。”又頓了頓,說道,“方才主子說起禪讓的事,雖說是千古盛舉,奴才總覺得心裏不是滋味。跟了主子幾十年了,不願換主子呢!憑是換了哪位爺,奴才照舊忠心耿耿,侍候您老萬年龍歸大海,再死心踏地侍奉下一代,豈不更好?”

  “自知者明,不是老子的話?朕說過六十年禪讓,皇天後土實皆聞之。退居太上皇,也還是你們的太主子嘛……”乾隆語氣中多少帶了點惆悵,仰臉輕輕嘆息一聲,卻義笑了,“自然之理嘛!……其實你已經知道了新主子是誰,年號的事再等幾年再說,要取個吉利喜慶才好。”

  和珅怔了半日,才發覺自己走神兒,這指定就是嘉親王颙琰,但皇帝不說破,自己當然也不能說破,只含糊說道:“這幾年奴才們迫隨十五爺為皇上效命辦差,軍機處和朝野上下都還是賓服的,方才在西華門見著了海蘭察,說要求見萬歲,不知奉旨了沒有?他大概也先去見的嘉親王。”

  “海蘭察來了?叫他進來!”乾隆笑道。他似乎沒有聽出和珅話中有颙琰各自為政的意思,又道,“你去叫來颙琰,一道兒說吧!”

  “是!”

  和珅答應了一聲要辭,乾隆又叫住了他,語重心長斟酌著詞句說道:“……和珅呐,這些年你為朝廷理財,也維持了不少人,也得罪了一些人……朕老了,不能事事明察,三言兩語也有個風聞,積怨多了,難以善終啊……《勸學》有雲:積土成山風雨興焉,積水成淵蛟龍生焉……你是明白人,這‘一堂和氣’也是盼你們君臣一心,雍睦和熙的意思。你心中只有朕,朕自然欣慰,但以你年富力強,朕願你長久為朝廷效力。”

  這是再明白不過的話了。一朝天子一朝臣,乾隆卻盼的兩朝天子一朝臣,希冀和珅能與颙琰和衷共濟。其實這個心和珅就操了一世!與公主聯姻是一層,在颙琰面前辦差勤慎小心,別說颙琰本人,就是他身邊的阿貓阿狗,向來也是有求必應甚至求一應二。颙琰表面上對誰都是不涼不熱,半斤八兩,並沒有虧負過和珅什麽,連一句重話都沒有。無論國泰的事還是李侍堯,抑或是曹錫寶暗地鼓噪倒劉倒和,這位嘉親王從來都不哼不哈靜若止水,可就是與他和珅兩張皮不交心!他也奇怪,阿桂、紀昀、劉墉,怎麽就沒有這般苦惱?也異樣,颙琰怎麽百看都像瞧不起自己——是錯覺,還是颙琰盼著早接大位有意疏遠,還是本來的就眼紅他手中的權和錢?也許都有,也許沒有的,總之是說不明白想不清楚沒處抓撓……想著乾隆這話,真比自己說出來還要切實,和珅心中真是百味俱全,感動裏夾著悵惘,盼望裏還有幾分憂懼,一拱一熱的胸中之氣回蕩,已是淚眼模糊,說道:“沒有主子……您的栽培,哪有我和珅今日?此恩高厚世世生生難報!奴才願主子永世長生,萬年不老……只合奴才報答了老主子的厚恩……奴才無牽無掛了去……”

  “癡人,唉……哪有萬年不老的?”乾隆聽他情辭懇切言語悲淒,觸動心事,也不禁慨然傷神,深長嘆息一聲道,“你既這樣忠心耿耿,言語出於肺腑,朕也不瞞你了,乾隆五十年大慶前,朕已默告上天,金簡書名十五阿哥嘉親王承嗣大統——這一條明眼人早就看出來了,但出自朕口,入於人耳,還只是你一人。颙琰從來說話做事光明正大表裏如一,就是查勘過你幾次,也是有人奏到朕處,是朕有意讓颙琰查明,給你去疑去謗,也讓颙琰明白你的忠藎之情。他這人淡淡的,這正是他器宇貴重之處,這多年在朕跟前小心忠孝,待臣下寬厚和平。你要和他好好處。阿桂劉墉受處分,還是他的建議,他從沒有說過你的不是,可見更器重你……不要疑人,也不要自疑。咹?”這些話他說得知己到了十二分,但和珅卻另有見解:颙琰絕口不提和珅的不是,正是颙琰對自己有戒心的明證,是颙琰的胸中城府深藏不露——本來是極尋常的理,乾隆已經參詳不透,乾隆的心思已經不夠用了!然而這一層他又無論如何不能點明,離間人父子,以疏間親,疑人而且自疑都是居鼎鉉熏灼高位者的大忌,再苦的果子也只索囫圇吞咽了。他嘴裏好像真的含著一撮雞爪黃蓮,嚅動了一下,小聲暗啞地說道:“是……十五爺器重奴……奴才,奴才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