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秋聲紫苑 23 掩貪行和珅理家務 官風惡民變起台灣(第2/8頁)



  迷離惝恍間,好像乾隆也來了戒得居,面色卻不那麽溫善,一見面就問:“你怎麽還不走?你不是要去見錢灃的麽?”和珅驚訝道:“錢灃還沒有到的呀!”乾隆冷笑道:“朕知道他來不了了。國泰猶有可說,他是有罪的人。錢灃又什麽地方礙你的事?你做的什麽手腳,以為朕不知道?”

  轎子顛了一下,和珅一下子清醒過來,才知思想事情,迷糊了一個南柯之夢。想起夢中乾隆父子相待自己情形,兀自心頭突突亂跳,揩一把腦門子上驚出的冷汗,問轎窗外道:“到了哪裏了?”

  “回中堂話,”一個戈什哈跑上來道,“咱們還在興隆地面兒。喏,那不是長城?過了長城就是密雲!”

  “密雲。”和珅放下了轎窗簾,自言自語說道,“這個名字有意思,密雲,密雲不雨啊……”

  但是密雲也在下雪,過懷柔進京郊,零零星星的雪都沒有停,只是過了長城地氣暖和,雪落即融,滿地雪水更難走路。所幸這是黃土墊沙修了又修的“天字第一號”官驛道,沒有泥濘積水,和珅一路只是指揮兵士太監妥善安置駐驛關防,並不進去請安道乏,相安無事,也就到了北京,大內的敬事房是早已得了消息,鹹寧宮庭除得潔凈拾掇得暖和。沒有一點聲張,皇後就永遠住了進去“養病”,到死沒有再邁出宮門一步,這都是多余的話了。

  把皇後這尊神仙送進紫禁城,和珅沒有立刻回府,先去二十四貝勒府頒賜了福晉物件,又到圓明園給魏佳氏和寶月樓的和卓氏請安,隔著簾子沒法看氣色,只覺得烏雅氏和卓氏說話中氣尚足,魏佳氏咳嗽得幾乎說不成話,滿屋的藥香熏得人頭暈,這都是千篇一律的老套子程式,隔簾謝恩,賜座賞茶,辭謝說“事忙”也就告退。饒是這樣,從城西圓明園到城東鮮花深處胡同,還要按次序位份,斟酌與皇帝密疏一家家拜望。從上午辰時直到下午西末時牌才回到驢肉胡同和家老宅。秋冬之交天光最短,此刻又陰,早已晦瞑如夜了。和珅以為自己一路回來的事早已滿北京城都知道,必定闔府上下齊集,恭候著自己歸來。誰知偌大老宅前院幾乎沒有人,就有十幾個看門的家丁,也都是西下院管掃地的粗使奴才。都面熟,卻叫不出名字來,問了問,長二姑、吳姨姨、上房的彩雲彩卉都出去了,下午出去還沒回來,也不知去了哪裏。劉全是他最想見的,並連劉畏君也不見影兒。站在院裏想了想,和珅踅身進了二門裏院。黑影裏便聽翠屏在廊下說道:“老爺回來了,給老爺多照個亮兒。”和珅這才想到是馮氏病重羞光,說了聲“不必”便進了內房。

  內房裏燈色更暗,只有一盞,上面還罩著一層紅色紗幕。馮氏像是剛剛吃過藥,碗匙都放在茶幾上沒有收。不知是燈光的緣故還是病,她的臉色很紅,半躺在大迎枕上,喉頭發出細細的喘息聲,丈夫在外間說話,她已經醒了,半睜著無神的眼睛望著他坐下。和珅無聲皺了皺眉,說道:“煤氣、藥氣太重了,也太熱。他們怎麽侍候的?也要透透風嘛!”

  “這不怪他們,是我怕冷。”馮氏目不轉睛地看著和珅,弱弱地一笑,說道,“憐卿給我念信,你又要出遠差了?”

  和珅點點頭,摸摸她的額,拉住了她的手,緩緩說道:“去西安,要不了幾天就回來的。”“西安……也是不近的。”馮氏說道。微微地搖搖頭,“你趕著回來見見,我也就心滿意足了。我怕是——”她未說完,和珅伸手掩住了她的口,說道:“不要胡思亂想。沒聽人說別看我這病奄奄,熬過你那俏尖尖?如今什麽好醫好藥沒有?要風有風要雨有雨!你是大家子出來的,前半輩子跟我吃苦,後半輩子我要給你撈回來……”

  和珅自家是破落八旗子弟人家,行為也放蕩不羈,貪財好貨沒學問,但朋友上頭不小氣,對這位大學士貴胄女子伉儷情深也是真的。見馮氏氣短,還要著意撫慰,馮氏卻止住了他:

  “來你們和家先頭,宗學裏頭兄弟們就說起過你。窮是窮,心裏沒有什麽不快活的……”馮氏說道:“如今富了,該當的看成是祖上的陰騭,我總覺得你在錢上頭撂不開手,有點暴發戶的模樣……”

  和珅一頭還惦記著見劉全,一頭又無法立馬離開馮氏,因笑道:“我就是管錢的,過手的銀子多得像淌海水,自己自然就富些,家裏人在這海邊站,沾些水也不為奇事。你放心……”

  “人就這樣。”馮氏道,“長二姑從前也不這樣的,吳姨姨先也不愛財,一裏一裏的我看著……不但她們,就我房裏的丫頭娘家,私地裏也都在置買田莊產業。養移體居易氣,我身子不好,也難管得這事。可根子畢竟在你這兒,能著想法子辭了這管錢的差使,平平安安多少是好!我有天沒日頭的人了,離和家祖墳沒有半尺遠,陰曹地府裏,我也不願見你錢上頭栽筋鬥的……”說罷咳嗽,脖項上的筋都脹起老高。翠屏幾個人聽見,忙進來端盂接痰,捶背拭汗的忙個不了。馮氏喘息稍定,又道:“錢,多少是個夠?我爺爺見過明珠,那是多麽精明能幹的個人!還有索額圖、訥親……都是皇上寵了又寵……咳,眼見他蓋高樓,眼見他宴歌舞,眼見他樓坍了……這歌兒起小兒就唱,今日才得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