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秋聲紫苑 15 天真武夫飲茶吹牛 邊將驅馳道析敵情(第2/8頁)



  這三位品秩一樣,都是將軍,濟度是本地建牙駐節,海蘭察是西征副將輔佐兆惠主力的,兆惠是正欽差,自然以他為主,滿是老繭的大手鐵鉗子似的握著紀昀的手,微笑道:“到這裏就是到家了,我們一向敬你是老師,現在你還是老師,你是奸臣諂害流落來的,我們心裏有數,先在濟老軍門這盤桓一陣,悶了,到我軍裏或去海蘭察那裏都隨便——濟老軍門,這裏沒有豬肉,回民區也不許殺豬,紀師傅是要吃豬肉的,叫他們從內地弄些臘肉來,還有菜蔬。這裏飯菜一下子吃不慣的。”

  紀昀的心被這幾句話熨得滾燙,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雙手搖著他的手道:“不消多事,不消的……我牛羊肉也吃得。兆軍門,奸臣諂害的話萬不可再說,我是有罪之人,萬歲爺罰當其罪……這些話傳出去對你不好。”

  “於敏中已經退出軍機處了。”兆惠一笑說道,“劉崇如中堂發來廷諭,詢問行伍管帶軍官裏頭有沒有和他私相往來的。萬歲爺還賞了我們不少物件。”因將賞賜情形說了,又道:“他整你,我們都曉得,濟度那時候在湖廣,於敏中曾問過他,軍機大臣有沒有在漢陽府購置家產地土的……”紀昀一邊隨著走,仔細聽他說話,聽於敏中出了事,倒覺得意外的,思量著裏頭紛亂繁復的人事,一時也理不出他“出事”的頭緒。隨後又說到和珅,他笑道:“這都沒有想到,我閉門思過,只想自己的錯處,確有辜負聖恩的罪。和大人也是行伍出身,亢爽自喜聰明得自天賦,處處與人為善,且和我無冤無仇,不至於坑陷我。就是於敏中,我心裏眼裏看他是個書生,有些個道學氣,和我學術不同而已,一向廉隅自重,學問也不壞,怎麽會背後給我過不去呢?”走在旁邊的海蘭察嘻笑道:“紀老師也真是的,這地方兒說話有毬的個忌諱?還說和珅是行伍,他跟阿桂當跟班我就見過——”他繃緊了嘴唇,像煞了阿桂平時吩咐下人形容兒口吻兒:“——小和子,這幾位都是我的老兄弟,金川過來的。天好早晚的了,能定來一桌席面麽?”轉又嘻起嘴皮,一臉春風媚笑,又是紀昀常見和珅那付幹凈麻利討人歡喜形容兒,幹脆裏頭略帶嗲聲嗲氣道:“看桂軍門說的,昨個他們說來,小的就到鋪子裏預定下來了。這點子事兒辦不下來,桂軍門要小的這些人做什麽用呢!”學了二人形象,海蘭察才又變回自己本身,笑道,“他穿過號褂子算個‘行伍’吧!給阿桂提茶倒夜壺,溜勾子舔屁股是個好角色。不過,如今舔上了皇上,我看阿桂的屁股就不香了。”濟度不熟悉和珅,聽他學說得有趣,雙手捧著將軍肚笑得白胡子亂顫:“我每次見你,都要說和珅。我到北京也見過他兩面的,一團和氣是真的,到你口裏就成了個下三濫。”兆惠笑道:“海蘭察學的不差,他就那付屌樣子。傅大爺活著說過,古人真有舔屁股的。和珅還不到那個地步,得學習學習。”海蘭察道:“這不過比出他的人品,哪裏真有那事呢?”

  “不但有舔屁股的,而且有吃屎的。”紀昀笑道,“‘舔屁股’的典出自《莊子》,楚國的兵到北方打仗,手都凍裂了,有人制出防凍藥,打了勝仗,楚王賞這醫生五輛車。楚王得了痔瘡,又一個人給他舔痔,舔得大王受用,賞車一百輛!吃屎的典出在《吳越春秋》,越王勾踐打了敗仗囚禁在吳國,急於回國,吳王夫差得了痢疾,他就去裝孝子,拉下的屎就手指頭挑著送口裏品咂,說:‘糞有谷氣,大王的病就要痊愈了!’明朝有個官想升遷,宰相下頭那個玩藝兒陽痿不舉,他弄些藥湯親自去洗,結果升了禦史,所以明朝有個‘洗鳥禦史’。名利場上頭,什麽事出來你們也不要覺得稀奇。”舔痔、嘗糞、洗鳥三節故事都有典有據,幾個將軍無不醬著鼻子癟口兒搖頭皺眉蹙額而笑,兆惠道:“不說這些,不說這些,我們就要入席,小心想起嘔吐出來。”一邊說笑著,四人拾級登堂,已見擺好的八仙桌安在大沙盤旁邊,中間一個二號瓦盆,垛得滿滿高高的是手抓羊肉,旁邊也沒有盤子,都是海碗,俱盛的是青菜,青芹、菠菜、離芭、黃瓜都是涼拌,還有青椒爆肉絲。宮爆玉蘭片,韭菜炒雞子兒,姜蒜燒茄子——時正五荒六月,別說萬裏寒疆之外的大草甸子,就是中原,上這麽一桌菜也是極難得的了。海蘭察雙掌一合先就說了聲:“妙!”濟度是東道主,笑道:“聽說老年糕(年羹堯)在青海,天天就是這新鮮菜。我是聽說你們來,從成都快馬傳來的,芹菜葉子菠菜爛掉一半……唵唵,這個嗯!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悅乎。呃,孔子食不厭這個精,燴不厭細!”便請兆惠上座,“你是正欽差嘛,上去!我和海大壞橫著陪,紀老師是客,和你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