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秋聲紫苑 10 十五王慰撫去國臣 錯會意和珅討無趣(第4/10頁)



  紀昀聽得破涕一笑,便起身叩辭,剛站起身,乾隆叫住了問道:“還有件事想問你。你給你親家盧見曾通連報信,朕斷定你是有的。但查抄盧府,一點證據也沒有。你是怎樣給他報信的?”

  “這……”紀昀一愣,忙回道,“臣確實沒有給他報過一個字的書信,當時詔書切責情勢緊急,臣用空信封包了一點茶葉和一撮鹽,他一看就知道,皇上要查他的‘鹽茶虧空’了……”

  話未說完,乾隆已經哈哈大笑,擺手道:“去吧去吧……你這個人呐,盡小聰明……你天天都能見朕,如實回奏代為請罪,哪來這麽大的事?寫信給盧見曾,好好伏罪退銀子,朕也要加恩的……去吧。”因見王仁抱著老高一摞子奏折進來,問道,“那是什麽?軍機處送來的麽?”

  “回主子話。”王仁把奏折小心安放在窗前卷案上,打千兒回道,“是各省遞來的折子,都沒有寫節略。奴才方才過去給老佛爺送《阿彌陀經》,返回來打軍機處門口過,高雲從在那兒取密折奏事匣子,這些奏章太多,一次搬不完,和珅大人就讓奴才帶過來了。他說他人立刻也就進來的。”乾隆一邊聽,口裏“嗯”著,在案上翻出福康安和四川巡撫格羅的奏章,信口問道:“這會子誰在老佛爺那裏?”王仁見乾隆有興致問自己話,高興得臉上放光,五官都堆下笑來,說道:“有定安老太妃、淳主兒、十七老福晉陪老佛爺玩葉子牌,容主兒去送古蘭經,幫著老佛爺看牌。奴才去時候二十四福晉剛剛出來,她是給十二格格請寄名符兒的,孝服沒退,請了安就出來了。還有海蘭察夫人兆惠夫人,一大群人陪老佛爺說因緣,講《太上感應》,熱鬧歡喜的不得了。後來和珅夫人也進去了,大家又湊趣兒說笑話兒,太後賞了和珅家一柄如意,別的人有的賞香爐,有的賞牙簽,扇子……老佛爺開心著呢!”

  乾隆看著奏章,見福康安已在成都,和格羅會商,點出五千精兵,擬三天之後突襲大金川,心裏格登一聲,援筆濡了朱砂要寫什麽,又放下了筆:這個福康安是要速戰速決,而且是先斬後奏,心思十分明白——小莎羅奔是個淫昏之徒,部落內又有老色勒奔策應,乘其不備突然掩襲,可以一鼓定局。但老莎羅奔與清兵抗拒,盤結糾纏二十余年,以傅恒之能尚且險些喪生草地,金川地險人悍,這麽冒險成麽?反又思之,如果不早定金川,直接進兵打箭爐,西藏有變,退路被截,那又成了糜爛之局……他覺得福康安冒失,但又冒失得有道理,拿不定主意該怎樣下這朱批,索性也就不再想它,皺眉看著福康安的奏折,又扯過格羅的折子一並參酌,問道:“還賞了和珅家?平白無故的,為什麽?”

  “啊,是這個……”王仁見乾隆不言聲,已準備退下的,忙又賠笑道,“是定安老太妃說輪回轉世,說起和珅大人長相,像是前輩子是個女人,辦事兒也像個滿洲姑奶奶,瞧著面熟似的。秦媚媚說就是前頭死了的錦霞托生的,太後老佛爺一下子想起來,說:‘可憐見的果然不錯,你們越說我越想著是!她竟這麽癡的?轉輪兒變成和珅又來侍候皇帝了!怪道的他主子那麽疼他重用他!’忙著叫秦媚媚去鐘粹宮佛堂上香,又要《梁皇懺》本子來要抄,可可兒的和珅夫人也進去了,大家說了一陣子笑話兒,就賞了這些東西。後來她來,轉輪托生的話都沒再說,老佛爺是為這點子念心不是,奴才是猜的……”

  他一提到和珅是錦霞轉世投胎,乾隆心裏轟然一聲,頓時癡了、怔了!……其實也許潛意識裏他早就這樣想過,只是事情太涉幽明俗理,皇家仁施政化曰孔曰孟獨尊儒術,從沒有認真往這上頭想。經這一語道破,乾隆真如醍醐灌頂般豁然憬悟,不必深思再思,已經堅信不疑!只這一刹那間,錦霞和和珅的相貌一下子印證相疊在一起,和珅項間那道勒痕一樣的殷紅胎記,他女人一般的言語姿態,太後對他的不屑和自己那種一見如故的親近……一切都沒有原因,沒有原因湊起來的一切親疏遠近那就叫“緣”……承乾宮那個細雨淒迷的黃昏,偏殿中那張斷了弦的焦桐瑤琴,那間懸著白綾挽套的幽暗宮室,還有錦霞那縷青絲剪發,她梨花帶雨的淚容和她婉轉的唱詞兒歌喉……已經過去四十五年了,變得輕煙一般飄渺無跡的往事——他像一個正在行道的人被過客喚住,回頭詳視追憶,一下子認了出來:“是你,果然是你,你畢竟又回來侍候朕……”——乾隆茫茫渺渺地注視著隔柵上的橫欄脫口而出。王仁從沒見過他這樣兒的,像是走神兒又像夢囈,嚇了一跳,一邊試著給他換茶,問道:“皇上,您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