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秋聲紫苑 08 黃緣牽連紀府抄沒 宮變藤纏乾隆禁心(第3/8頁)



  “不用帶走,和賬上存銀放在一處備查。”劉墉說道,見邢建業從大門裏進來,又道:“其余幾處宅子,紀家看守人都回來,換上刑部的人暫時看管,櫻桃斜街閱微草堂這處財物不要動,現在封了,紀公一家怎麽過?邢老爺子,咱們帶人回刑部。你有歲數的人了,叫你兒子留下招呼。公分銀子飲食夜宵都有分例的,紀公自然也要賞飯的。”紀昀這才知道這小邢是那老邢的兒子,和藹地點頭稱是,見劉墉起身要辭,卻不免心中又一陣空落,說道:“借一步說話。”

  劉墉站住了。

  “李臯陶現在如何?”

  “他是貪賄罪,已經定了。和你不同。拘在養蜂夾道獄神廟,我也有關照的。”

  紀昀揚著的手垂了下來,訥訥的,像自語又像對劉墉說道:“我知道了……該怎樣就怎樣……你去吧……”他轉過臉去,蹈蹈向內院走去……夫人馬氏還在病中,一群侍妾家人都還在內院等著他的消息……

  劉墉當夜沒有回家,就住了刑部簽押房,一個下午他連辦兩件大事,鎖拿了李侍堯,封門抄家又“查看”了紀昀家產,情知明日就要轟動京城震撼廷掖六部。自己是軍機大臣,不同於一般部院臣子辦事繳旨完事,得把二人案由理順,乾隆垂詢問話得拿出自己的主張,自己應對桀錯,也許整個軍機處都要遭到乾隆嚴斥處分,朝局也會動蕩不安的。想清了案子,又挨著想事件背景,想阿桂、想於敏中、想和珅各人會是什麽想法說法,覺得心裏亂成一團糟,又循著傅恒尹繼善這條線想,聯想到阿桂也受處分,覺得隱隱約約揣摩到了乾隆的思路:傅恒一去,宮中多事軍機處多事,乾隆是琴瑟不調,要清算傅恒人事了?但國泰於易簡並不是傅恒親近的人。傅恒一輩子憂讒畏譏謹慎公正,兒子們一個個還在重用升獎——乾隆若按“結黨”的心思調理人事,決不會不治黨魁只懲黨羽……但若不是這思路,眼見的紀昀李待堯都是難得的人材,功大於過,這一手又是為什麽?這些事想不清楚,給紀李二人定罪連個尺子都沒有!……燈花“噗”地跳了一下,劉墉瞳仁中的余光也是火花一跳,一刹那間,他己大體清明:傅恒的恩榮寵眷是沒有疑問的,但二十余年指揮軍機處,周轉六部向皇帝負責的惟他一人而已,乾隆要起用新人,新人不能縮手縮腳,舊人有辜無辜,不能擺著礙事,更不能讓六部九卿軍機左右動輒就想:這件事傅恒在世會怎樣料理?傅恒若在該是這樣辦,或該那樣辦——從這個意思上想:傅家照樣貴盛。福康安不進軍機、紀昀得罪、拿問李侍堯,薄懲原來的傅恒舊人,都是要給於敏中和珅這些新人辦事立朝開順道路!至此,他才覺得稍稍窺到了乾隆萬丈深邃的帝王心術邊緣。這心術是永不能開誠布公告之臣子的,只要人去猜,猜到了也只能諱莫加深,說出去就奇禍立至!

  他一杯接一杯喝著又苦又配的潽耳茶,一袋又一袋抽著紀昀送他的“關東紅”煙葉。想明白了心思也就平和了。他伏在案上朦朧一覺到天色平明,口中兒自又苦又澀,嗓子幹得像貼著一片沖涮不下去的幹樹葉子那般難受,略一洗漱,傴僂著背撫了撫發熱的腦門子吩咐道:“上朝去……”

  果然不出劉墉所料,一進隆宗門他便覺得周圍氣氛與平日大不相同。軍機處各房章京還照過去規矩早早來了,沒人閑坐說話吃茶,也沒人窮極無聊坐在值日房裏翻書瀏覽邸報之類的公文,一個個都是匆匆忙忙的樣子,有點像受了驚的兔子,磨墨的、裁紙的、提茶倒水的、抱著案卷搬來搬去的,都腳步又快又小,目光惶惑臉色蒼白,禦制鐵牌外站著二十幾個奉召進來回事的官員都滿面嚴肅、交頭接耳說著什麽,沒人喧嘩更沒人說笑,連看守禦牌守護軍機處的侍衛太監都是臉色鐵青目光不定……看見劉墉進來,所有這些人像被誰觸了一下的含羞草,倏地低下了頭微屈了身子。

  刹那間,劉墉心頭湧上一陣自豪。這次赴山東之前,人們見了他也尊敬肅穆。但他一直覺得是沾著父親老劉統勛“余威”的光,名分之上又是軍機大臣——敬的是他身後別的榮耀和威權。而下山東救災撫傷誅貪除惡,叠次剿匪平叛福康安居首功,他居間調停協辦軍務也都聲震遐邇……人們現在已實實在在是在敬自己這個“劉羅鍋”了。他沒有理會眾人目中投射過來的各色目光,向軍機處走了兩步,立刻迎上來一個太監呵腰向他稟道:“於中堂去了禮部,和大人在戶部。萬歲爺方才有旨,您來了就到奉先殿報名叫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