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秋聲紫苑 07 拒外擾福帥赴藏邊 臨大禍學士急測字(第4/7頁)



  於敏中也早就坐得背若芒刺,忙就身前一步跪下,和阿桂一同謝罪:“求皇上重重懲處……”

  “功是功過是過,濁者自濁清者自清,這個以後再說。”乾隆說道,“你們還要辦差,不要心裏總想著自家處分。莎羅奔的兒子侄子們現在金川又鬧起事來。這和西藏局勢牽連有關,藏中黃教和藏王內起糾紛,還夾著東印度公司在裏頭鬧鬼,與西域準噶爾部蒙古也勾扯在一起,這都是軍機處的‘軍機’正務。調理不得當,或者西邊鬧出大亂子,朕已經六十五歲的人了,還要被迫禦駕親征!那你們軍機處該當何罪?朕想見一見瑪格爾尼,也有這個羈縻的意思在裏頭。你們與和珅劉墉還可以再想一些法子,福康安又要帶兵到金川,他已經派了三千騎兵到打箭爐駐紮,一為防著小莎羅奔和藏中反叛聯絡,二來造成形勢逼英國人印度人從不丹撤兵。你們和福康安約見幾次,他有什麽需辦事務,不可有絲毫怠忽!明白麽?”

  “明白……奴才、臣等遵旨!”

  二人叩恩起身,正要辭出殿去,乾隆擺手示意暫留,又道:“紀昀前日從順天府試上下來,奏說今科取中的貢生,裏頭有個叫皇甫琰的,取在第十二名,籍貫履歷在禮部存根上查不到,他現在正待罪,你們向禮部關照一下,不要再查了。那是十五阿哥颙琰,朕暗地送進貢院參試春闈的。”

  “有這樣的事?”阿桂脫口而出說道。於敏中也一怔,驚訝地望著乾隆道:“十五爺在山東,沒有回京交卸差使呀!”

  乾隆原本板著臉,見二人目瞪口呆,不禁泛上一絲得意的笑容,說道:“要讓你們知道就麻煩了,又不敢去關說,又擔心他考不取面上無光,所以只能密地辦理。他自己——”他右手伸出兩指晃了晃,“他自己提考籃進場,密封閱卷,自己掙得的第十名,全部謄送進來,朕把第十名向後壓了兩個名次,準知恰恰就是朕的兒子!”他微笑著,不知是贊是嘆,又道,“還算孺子可教吧……世無英雄,遂使豎子成名……”見乾隆轉怒為喜,二人心頭也都一寬,想想也為乾隆欣慰,這是件怪事又是喜事,少不得承顏色笑,阿桂笑道:“萬歲爺真能出人意表!這是放在您,要在下邊縉紳人家,老太爺高興得那還了得?七大姑八大姨遠親近鄰花紅禮酒,放炮樹旗杆唱大戲,要很熱鬧幾天呢!”十敏中也笑:“王爾烈這首席也坐得了……這……這有點匪夷所思,臣還有點信不及呢!”

  “你去問問紀——問問他的房師就知道了。”乾隆笑道,“前幾天老佛爺才知道他入場,還擔心怕名落孫山了不好看,朕沒有什麽不可思議的念頭,十五阿哥資質在阿哥裏頭只是中平,想看看兒子們和舉子們文章,上下如何,他進進場,也知道讀書入場屋滋味如何,這沒什麽壞處……”他這才想到本來要說的話,收了笑容說道,“畢竟這事聳動物議,張揚出去沒什麽好處,只你兩個知道也就是了。告訴他們不要查了。”

  兩個人也都明白過來,忙答應稱“是”,於敏中道:“既然如此,不用再知會禮部,十五爺殿試可去可不去,他們歷來規矩,會試之後存档,外人一些兒也不知道的。特意去說,反而使人疑心:這人怎麽了,軍機處來人說話?”阿桂道:“十五爺已是貝子王爺,這功名只是試他才學。他不宜再去殿試,一來太較真兒,二來往哪裏安排名次呢?”說罷,見乾隆無話,二人才辭出來,回想今日見駕,猶自一驚一乍憂懼帶喜,亂七八糟的品不出滋味來。

  ……紀昀頭暈目眩,軟著兩條腿出了養心殿大院,兀自心裏空落落茫茫然。他像吃得酩酊大醉的單身漢,踉蹌得走不穩步子,一步下去猶如踩在松軟的棉花包上,慢慢挨出永巷口,一陣熏暖的東南風從天街漫地撲面入懷,才知道此身已在軍機房不遠處。他手哆嗦著,似乎要掏懷表看時辰,半途裏又無力地放下臂來,刺目的艷陽照得三大殿和左邊的乾清門一片輝煌燦爛,融融的陽光灑落在廣袤的大街上,一片金色耀目刺心,因身上冷汗未退,一陣風又吹過來,他覺得前胸後背倏地一涼,一頭強自收攝心神,一頭思量著該怎麽辦,若在以往,他連想都不用想就去求見傅恒,但現在……等著阿桂、於敏中?於敏中為人落寞難以托靠,阿桂是舉薦李侍堯的人,說不定也要吃掛落,自身難保的人,何必去見?尹繼善死了,“五爺”弘晝也死了,和珅是對頭,劉墉是奉旨抄家的主官——指頭屈盡,原來自己無人可見,也無情可說!回家去,說不定劉墉已在府中等著,進門鋃鐺一鎖就得進養蜂夾道——算來自己的自由也只是頃刻須臾彈指即逝的事了,何必急著到軍機處,眼下自然還有人挑簾子,但進去一群章京請示公務,怎麽料理!——告別?聖旨還沒有下,還會惹出是非……望著藍瑩瑩的天空,金碧輝煌的宮闕,他突然領悟了什麽叫“天羅地網”,什麽叫“人生三尺世界難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