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秋聲紫苑 02 十五皇子危城爭功 少壯親貴奇兵運籌(第4/8頁)



  “我也是個不擅權的阿哥,只隨便和你探討而已。”颙琰笑道,“大隱於朝也不是貶語。這個紀昀確是不精於軍政要務,他的優長只在‘才’之一字。可你不要忘了,修《四庫全書》這樣大事離了他不成的,春風無形無質,但不能說春風無用,它能‘又綠江南’的啊!皇上用他來管教化,正是適得其人。要讓和珅,就弄得滿天下銅臭,李侍堯就板子敲得滿衙門,劉墉就弄得到處都是‘等因奉此’了!”說罷便笑。王爾烈也笑說道:“十五爺說得精當,我說的不算。”颙琰笑道:“你看得還是準的。我也不為無因而問,我這份邸報上有彈劾盧見曾的奏章,還有軍機處於敏中批給葛孝化的廷諭,著查處在京二品以上在職大臣東省置買田產的批語,直隸也在查,湊起來看,和這位軍機大臣有點幹連的吧?”

  王爾烈取過颙琰面前的邸報匆匆瀏覽了一遍,又放回原處,說道:“紀曉嵐怎麽會求田問舍?這上面也沒有明指是查他的事情呀!”颙琰卻不答問,沉默一會兒,卻問道:“王師傅,你現在是四品?”

  “啊——我啊?”王爾烈怔了一下回道:“從五品。是從翰林院調過毓慶宮調遷的一級。”

  “你讀書很多,可惜沒有辦過實差。回京我打算奏明皇上,給你調一調缺。”颙琰見王爾烈凝視自己,一笑問道:“或是外放知府,或在哪個部補郎中,你願意到哪裏呢?”

  王爾烈沒想到話題一下子提到自己頭上,思量移時,才緩緩說道:“我其實是個迂書生,原是覺得自己胸羅萬卷,可以倚馬待詔的。這次跟您出來辦差理事,這才知道竟是個井底之蛙,閱歷、學問根本不配‘師傅’二字!既承青睞下問——我願到下頭做一任縣令,越是沖繁疲難的縣越好。三年任滿,考成卓異有所建樹,再回來侍候阿哥,料不定就比現時好些。”颙琰笑著搖頭,卻又問道:“你現在是清職,放外任就算知縣,也是日進鬥金——你會不會求田問舍呢?”

  這和方才議論紀昀的話接上題了。王爾烈沉思了一會兒,說道:“日進鬥金那是貪官。我覺得富一點也好,我能多多的買些書,有些孤本書我就要雇人把它抄下來。老了退歸泉林,辦個書院,子侄孫子輩都能修學,我自己也有書可讀,不是一大快事?現在實是錢少,到琉璃廠轉一匝,每次回來心裏難受,想著書夜不能寐:有錢的人不買書,想買書的又沒有錢,這是怎麽話說?”

  颙琰聽了大笑:“說的好!回京我送你一套《古今圖書集成》,以解燃眉之急。我書庫裏的你隨時借閱就是!”人精子坐守在門旁,見是話縫兒,起身陪笑道:“起更了,爺們也勞乏得夠了,且請安置,明兒有的是辰光……”颙琰問道:“你不是說黃天霸要來的麽?”人精子笑道:“他做了標記,我也做了標記。見了我的標記才能來,這是道裏有眼線的。他至少要到半夜才來的。”

  於是王爾烈和颙琰一笑起身。王爾烈安排,自己住西房,人精子住正房護衛。颙琰伸欠著身子笑道:“我其實不困,下午慧兒給我按捏,睡得很香……”王爾烈道:“慧兒這麽跟著您,也就是您的身邊人了,這沒什麽忌諱的,她就在房裏侍候就是了。”颙琰不禁臉一紅。慧兒端著一盆熱水進來,也聽見了這話,紅著臉低頭端水進了東屋。人精子卻不敢就睡,抱來草薦,在正屋打理了鋪蓋便出外巡行。裏外查看了位置、形勢,又在合水峪村轉了一匝才回來,猶自聽東屋裏慧兒嬌喘呻吟,床上翻騰斷雲零雨之聲隱隱可聞……他是練功之人,且滿腹警惕心思,也不理會,靠褥蒙被,調息默運元神。直到四鼓時分,聽見院中一聲輕響,似乎是誰撒了一把土似的,心知是師傅來了,人精子躡腳到窗前,舐破欞紙覷了覷,提了刀無聲閃出去……

  此時山高月小,氣寒風清,蒙山祊河幽谷橫絕,河冰如巖,都蒙在一派茫茫溟溟的深沉夜幕之中。離著合水峪向東約百裏之遙,福康安率兩千軍士正在夜行軍,急奔平邑而來。隊伍是從界碑鎮的河下村戌時出發的。從河下村到平邑,從木圖①上看,筆直去量,只有七十裏。但當地人誰都知道,這一段其實幾乎沒有路,等於是繞龜蒙頂主峰在山下東南走了一個弧形,有的地方還有羊腸小道,有的地方幹脆就是榛莽荒石,連放羊的都不肯輕易走的。福康安在蒙陰,一路上只思量兩件事:一是不能讓王炎、龔三瞎子奪路上孟良崮;二是物色向導,急速秘密傳報平邑,形成合圍之勢:即使不能全殲,擊潰山上造反人眾,他們也只能逃向魯中平原——剩下的事就是搜剿捕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