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月昏五鼓 14 丘八秀才本色畢露  風流天子意馬心猿(第2/8頁)



  那二十幾個將校這才恍如夢醒過來,忽地一齊跪下,文官們也就跪下。從公案前到二堂口,割麥子似的都倒伏在地,齊為圖門、阿成求情。

  “你們大約以為,我是虛張聲勢下馬威。”

  李侍堯格格笑著倏地一收,“再者說,我這三很筋挑著個棗胡兒頭也難以入你們的法眼。所以,就目無皇差,目無上憲!”他的聲音帶著金屬碰撞的顫音在大庭上回蕩,眼瞼壓著,目光幽幽閃爍,“老子二十二歲前白手遊天下,二十三歲天子面試賜進士,二十六歲隨傅中堂打黑查山,活捉飄高斬首三千!一主銅政兩入金川,草寇殺了無數,違令將官也割倒了十幾名。我是天下頭一號丘八秀才,這頂子就是人血染紅的!跟隨萬歲爺幾十年,深知某雖不才聖明高深,但幾誅謬秉公無私。皇上沒有不原有我魯莽的!論起你二人,殺掉你們我要受小小處分,可這煌煌京城天下都城的九門提督衙門,是宿衛宮禁天子安居垂裳治理九州萬方的要差,沒有規矩還成?嗯?!”

  聽這兇狠無倫的逼問,所有的頭都低伏了一下。

  “既然令衙為你們求情作保,本提督也不為己甚。”李侍堯緩緩踱步,旁若無人地在公案前遊走著,氣沉丹田徐徐說道:“我殺人雖多,本性卻是書生,不是好殺之人——死罪雖免活罪難饒——推到廊下,每人四十軍棍!不許呻吟呼號!”

  在噼噼啪啪的肉刑聲中,李侍堯的神情恢復了常態,吩咐眾人“請起”,命人將公座搬至公案前穩穩端坐了,說道:“這次聖上召見,蹙額慨嘆京師衙門紀律不整衙務廢弛。步軍統領衙門雖然也緝盜捕賊,也有糾劾查考百官紀律責任。有政務也有庶務,但它說歸根是九城防務,有幾萬兵,是個軍務衙門。因此皇上諄淳告誡,要從整飭紀律為首,肅清紈挎習氣,給京師各衙立一個榜樣。就這一條上說,‘點名’就是差使,圖門也說的不錯。跟我來的有三十多個人,你們可以問問他們,他們在外頭盡有調皮搗蛋撒野惹事的,誰敢點名不到?誰敢這般樣跟我輕慢支吾?”

  “而今天理會教眾、匪徒四處煽惑人心,傳布邪教結堂奉香,在直隸、山東、河南已成蔓延之勢。京師京畿也是黨羽爪牙密布——名為‘天理’,其實仍是白蓮教變種流毒!”李侍堯一口南腔北調抑揚頓挫、侃侃從容而述:“西方霍集占之亂正熾,台灣福建教匪嘯聚,江北六省水旱頻仍人民流離,一旦為教匪所乘,三尺之童皆為敵國,皇上為此焚膏繼咎晝夜勞倦,一頭是整頓吏治,一頭安定民心。這豈是我們臣子荒唐嬉戲怠慢公務之時?京師教匪有異動,唯我是問,這是皇上聖諭,也是我立下的軍令狀。皇上給了我殺人權,我殺誰?”他目光凜凜掃視四方,“誰誤我的事,我先宰了他狗日的!——奶奶個熊!”

  他溫文爾雅說著,突然放粗,“丘八秀才”本相畢露,眾人不禁憬然相顧。

  “我們想過年,教匪們未必想讓我們安生過年。這就是形勢。”李侍堯侃侃言道,“少不得要大家辛苦一回。我有別的差使,要抓案子,軍機處的差使也不能誤,所以不能每日到衙視事。我不在,穆阿瑪就代理衙務,一要有事立即稟我請示,二要把各營紀律整頓好,聞風即動,無風靜如泰山,三是所有文案、書辦、各司各堂都把自己手裏的差使理清楚,向我稟明施行,按時點卯散衙,不想幹,老子就開你的缺!第四條,我們也要過年。明天,我帶穆阿瑪、阿成、圖門巡視各營,兵士們過年的肉、菜、魚、蛋、被服、武器裝備、營務取暖,該用錢的,問兵部要,打出一份余額,衙中文職官員的年貨由遲本清會同李八十五統籌采辦。總之是年要過好,平安嚴謹人天歡喜——完了!”

  李侍堯說完,一端茶碗起身略一呵腰揚長而去。至側門口小聲交待李八十五:“兩件事。叫那個柴大紀進來見我。再就是叫夥房弄桌上好席面,請穆阿瑪留步,晚間我給圖門和阿成設筵壓驚,咱們帶的還有精制的棒瘡藥、雲南白藥都帶些來,讓郎中給他們調治。”說完,看一眼紛紛散去的人眾一笑去了。

  李侍堯在步軍統領衙門大逞雄風,四十記殺威棒打得闔衙喪膽。這是大清開國一百余年沒有過的新鮮事兒,消息兒不脛而走,第二日便沸沸揚揚傳得滿世界都知道了。李侍堯一大早來到軍機處,便聽幾個軍機章京在門口說笑議論這件事,也不理會,徑自進來,卻見於敏中盤膝端坐在炕上,一手執筆,一手揉著腕子,恬淡靜穆得像個剛睡醒的孩子。因笑道:“昨晚又是一宿沒睡麽?我瞧著你眼圈兒發暗呢——”見高雲從似笑不笑垂手站在門角,又問道:“等著給皇上送折子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