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36 心迷五色和坤情貪 力盡社稷延清歸天(第3/7頁)



  ……其余如夫妻倫敦之事,久別勝於新婚,自不必細述。

  再說和砷和馬二侉子離了傅恒府,兩個人沒有坐轎,到前門館子裏吃了一頓涮羊肉,出來時天已向黑,約好第二日下午到軍機處給阿桂回事便各自分手。和砷自回了驢肉胡同家裏。這裏名字雖臭,但其實是前明時的屠宰場,早已平廢了蓋起房子,年積月累成了一條曲曲彎彎不成方向的小巷。唯其名字不雅,房價也就低。和砷此時不闊,化了三百多兩銀子便買到兩進兩出一座大院。青堂瓦舍一色都是臥磚到頂的七成新房,倒也堂皇氣派。他年不足二十,左保右保已是四品京堂,算得是少年高位了,新朋舊友薦來當長隨的也有二三十個,就中選了個機伶的叫馬寶雲的當了內管家,劉全跟班在任上行走。吳氏憐憐母女兩個安排在後院,裏外人都叫“嫂太太”,其實大夥上吃飯,和砷書房灑掃庭除漿洗針線活計也做。初合之家熱熱鬧鬧的倒也有點興旺勢頭。和砷回到家裏,已經掌燈時分,見吳氏端飯上來,一邊坐了吃,笑問:“劉全下來了沒有?我這裏不用你侍候,有他們隨便弄點吃吃就成——大夥吃甚麽?還是饅頭稀粥蘿蔔秧兒炒肉?”

  “我不老不小的鬧在後頭做甚麽?別這麽蛇蛇蠍蠍的女人似的——熱水好了,吃過飯這裏洗洗澡,睡著解乏——”吳氏張忙著端了熱水又抹桌子,手腳不停口中說話,“劉全下關,帶了一包東西在那櫃頂上放著,還給帳房上帶回二百四十兩銀子,說是分的‘利市’。我跟他說,這不是夥居過日子,也不是廟裏褂海單,得有個管帳先生,收支上頭都有帳房上管,家裏看門,迎送客人,跟主子的,各司其差,有上下有內外才象個大人家。”說著,放下抹布,從頭上拔下銀簪剔燈。和砷見她穿著蜜合色杏花滾邊大褂,套著雨過天青裙子,彎眉吊梢下一雙水杏三角眼盯著燈芯,纖纖五指映著燈紅裏透亮,象一枝紅玉蘭般玲瓏剔透,不禁癡癡的。吳氏有些覺得,自己審量了一下身上問道:“你看甚麽?”

  和砷咽了一口唾液,把碗推過一邊,笑道:“方才和老馬一道吃過了,這菜好,你帶回去給憐憐吃。”吳氏道:”那你洗澡去,我等著把你臟衣服帶回去洗。”和砷笑道:“你可小心點,別叫風把燈吹滅了!”吳氏啐道:“模樣!剛吃飽幾頓飯就學的油嘴滑舌,九宮娘娘廟裏你暈著我給你洗擦,身上那個臭,到現在還惡心呢!”和砷笑著進裏屋去了。

  一時和砷洗畢更衣出來,吳氏抱著衣服去了。和砷便打開劉全帶回的包裹看,一解開便怔住了。只見裏邊放著黃燦燦亮晶晶三個金元寶,還有一堆散碎銀兩,從三十兩的台州紋餅到幾錢重的銀角子,一兩大小的銀錁子,合下來足有四百多兩銀子!還有個首飾匣子,和砷顫著手打開了,裏頭是三枝翹鳳軟金翅兒宮花簪,每枝上頭珍珠盤攢嵌著一粒祖母綠——這就貴重得很了,其余還有幾個極精致的內畫鼻煙壺,四五掛伽楠香念珠……一堆物什在燈下五顏六彩,寶色光氣搖曳不定,粗算一下這包東西至少也值五萬銀子……和砷覺得有點頭暈,他也算見過世面的了,幾曾有這麽一堆寶貝放在自己近前!許久,他才從半醉中清醒過來,掩了包裹幾步跨到門口喊道:“劉全,劉全——你來!”

  “唉——來了!”便聽劉全的腳步從大夥房那邊過來。他似乎喝過幾杯,半眯著眼進門,看著和砷道:“老爺叫我?”“這些東西是怎麽回事?”和砷指著桌子問道。劉全毗牙兒一笑,說道:“還有二百四十兩銀子,是他們盤賬,前頭庫銀的余羨。這堆物件封在庫房裏,賬面上也沒有,大約是從前零碎過關,有的是賦贓截下來沒有繳刑部,堆在破爛裏頭,您瞧這包袱破爛流丟的,人都不留意。我跟管庫的說得交到您這裏送內務府結盤,就提溜回來了。”和砷問你給人家打條了沒有?”劉全木了臉,說道:“老高在外頭等我喝酒,沒打條子。”

  和砷哼了一聲,說道:“這值不少銀子呢,明天我送內務府去。關裏剛整頓有點頭緒,你跟著我得有規矩。幸虧沒打條子,不然多少斤兩說不清,將來就是麻煩!”定了一下又道:“你歇著去吧。”

  但這一夜他自己睡不著了。起初想得簡單:從裏頭取出三串伽楠珠子,“傅太太不是要用嗎?不用找老馬,這幾串孝敬了!”其余的一繳,然後放心吃飯睡覺辦差!但想想不對:這是無頭財寶,繳給誰便宜了誰也說不定,繳軍機處肯定受表彰,但這算露了富——一次就繳五萬,下次不能少了這個數。若說是前任余財,又要按規矩追究,那得罪的人就海了!若是不繳,分給關上兄弟,倒能落個好兒,只是若這次分了,下次分不分?分來分去容易分不勻,人們再借機總撈這個外快,前頭的“整頓”算泡湯兒了……循著“留下”思路想,五萬銀子足可把這個家業好好作興起來,能把房子修得和阿桂的宅院一樣,花廳、花園、海子、假山、書樓、戲台……走馬燈般在腦海裏轉。他想換個題目,想女人,從吳氏身上想到嘉興樓的“小鴿兒”從吳氏洗澡想到小鴿兒剝脫光了衣服,想來想去又轉回來,那堆財寶仍在眼前晃,驅之不去揮之又來。他惱自己“沒成色,沒見過大世面”。“啪”地扇自己一耳光,坐起來,不睡了。但接下來就沒再想“繳”這個字,一直想到雞叫,和砷才迷迷糊糊睡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