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33 返金川朵雲會傅恒 下成都老將言罷戰(第2/7頁)



  “前天滾單就到了,大帥已經知道你們要來。”守門的軍士看了禮部司官關延宗遞上的勘合、引憑,一一驗了人員正身,十分認真查對了年貌,確認無誤,變得客氣了些,說道:“大營裏正在會議軍事。不能立時接見。大帥有令,叫你們先返回驛站聽候傳見。”

  關延宗走得一肚皮烏氣,只想趕緊交割了差使返成都回北京,看看壁壘森嚴刀叢槍樹的中軍行營,無可奈何地從腰中掏出二兩銀角子,塞給那個小伍長,陪笑道:“好兄弟……我們實在走累了,離著驛站最近的還有二十幾裏呢!勞乏進去通稟一聲兒。嘻嘻……這點小意思,兄弟買茶吃……”那軍士輕輕推開他的手,說道:“接一兩銀子四十軍棍,大帥的規矩從來不含糊!我自然要通稟,現在正會議,誰都不能進議事廳。你們回驛站等著最好,傅帥這幾日性氣不好,這時候不能進去回事兒。”

  “我哪裏也不去。”朵雲見關延宗一臉幹笑尷尬不堪,突然在旁說道,“乾隆萬歲老爺子是要我回金川部落,不是送到這裏聽傅恒發落的。我就在這裏等著,他開會議總要吃飯,趁空簽發命令通行,我就走了。”說著一蹲身坐在營前大纛旗石礎上,那伍長忙道:“那裏不能坐,營前半裏都是戒嚴之地!起來起來!這麽一群人亂哄哄的站在儀門口算怎麽回事兒?起來——說你呢!一會巡營的過來,誰也沒個好兒!”正說著,裏邊一個軍校一邊小跑一邊喊著過來,“候富保!你怎麽弄的?馬老總都驚動了——這群人是幹甚麽的?趕開!”喊叫著,馬刺佩刀碰得叮當作響。

  那個叫候富保的伍長頓時一臉張惶,煞白著臉一擺手,喝道:“人來!把他們趕到那棵老楊樹底下聽命!”笑看迎上去給那軍校稟說原由。門口一列士兵早已忽地圍了過來,牽騾子拽馬的,拖人的,夾著幾個京官申辯聲,獄婆哭啼聲,士兵叫罵聲嚷成一片,大營門口頓時熱鬧得一鍋稀粥也似。正撕拽拉扯間,營中正中帥帳前突然三聲沉悶的炮響,幾十個親兵墨線般疾趨而出,接著幾十個帥營護衛徐徐列隊在帳前等候的模樣,頃刻間又有幾個將軍魚貫而出,傅恒的親隨王七兒捧劍出帳。帳前已是黑鴉鴉站定一片,候富保臉色雪白,驚慌得腿肚子轉筋,顫聲道:“壞事了……驚動了傅帥爺!”

  “你們不要怕,我就是要擾他一下。”朵雲徐徐說道:“我在這裏一天也不能等,要回我的金川去!”一邊說,一邊打量漸漸走近的傅恒一群人。

  因為是軍務會議中途打斷,所有的將弁軍佐都隨傅恒出來了。朵雲一個也認不得,只據往日探得軍情揣度:左邊一個蒼白面孔長大漢子必定是兆惠,一臉的莊重嚴肅;右邊那個短胖子,和兆惠一樣,穿著錦雞補服,領口的鈕子敞著一個,一雙似笑不笑的眼睛極不安份地四下亂轉,想來就是海蘭察了;再偏右一位是孔雀補服,年紀有五十多歲,身後的人捧著印信,令箭盒子,還有四個軍校擡著一座神龕似的木架子,裏頭供著一面明黃鑲邊寶藍旗,滿漢合壁寫著鬥大的一個“令”字,朵雲在南京總督衙門見過,知道這叫“王爺旗牌”是皇帝特授專閫方面大員便宜行事先斬後奏的憑證,這位老者想必就是北路軍兼中軍總管帶馬光祖,就是“馬老總”的了;那個一臉傷疤的一定是廖化清,現是北路軍副總管帶兼輜重糧運官……各人身後一群人衛護,正中簇擁的這個中年白凈臉漢子,不用問就是傅恒。傅恒沒有朵雲心目中想象的那樣英武,相貌清秀倒是不假,身材並不高大,背也微微有點駝了,仙鶴補服罩著九蟒五爪袍子,前襟稍嫌長點,一頭濃發已經發蒼,總成一條又粗又長的辮子,梳理得一絲不亂垂在腦後。大熱天兒還束著絳紅腰帶,翻著袖子露出雪白的裏子。盡自極修邊幅,看去眼瞼松弛,濃眉下一雙眼三角眯縫,仍帶著掩不住的倦怠。

  傅恒也在凝目注視朵雲,這個桀傲不馴的女人闖京師劫人質,南下脫逃邂逅乾隆,押回北京聽棠兒解勸……受乾隆接見種種情由,一封封廷寄文書以及家信裏早就知之甚詳了,但見面還是第一次。此刻見在一群儀仗扈從環視之下,朵雲昂然挺立神色泰然,心下不禁惦啜:“曉嵐阿桂都說此番婆是女中英豪,果然名下無虛!”他繃緊嘴唇挺挺身子,問道:“你要見我,有甚麽事?”

  “博格達汗已經有旨放我回金川。”朵雲不緊不慢侃侃而言,“沒有你的證件,我不能過前邊的哨卡。”說著,仍舊目不轉瞬盯著傅恒。傅恒嘴角掠過一絲笑容,說道:“我可以網開一面放你過去。但你自己思量,金川頃刻之間就要化為灰燼,回去何益於事?本部堂體上天好生之德,勸你一句,不必回去殉葬。”朵雲聽了看看眾人忽然格格兒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