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25 驚蒙蔽遣使赴涼州 綏治安緣事說走狗(第2/7頁)



  他悲不自勝如泣如訴。眾人替他想,天天四更起來見人辦事到半夜,裏裏外外文事武備一處不到一處出事,一波不平再起一波,總想把天下治得四面凈八面光,卻時時處處有人和他專門作對似的,事事都不順心,皇帝當到這份上也真苦真難……心裏替他難過,卻也無可安慰。想想幾個軍機大臣各守一方,也都累得筋軟骨酥,仍舊四方走風八面漏氣,又是奇怪又是不能咽這口氣,沉思默想著也覺心酸眼熱。王八恥早擰了一把熱毛巾,小心翼翼捧給乾隆,又給幾個大臣送毛巾揩淚。

  “這和高恒他們的案子不同。”乾隆揩了一把臉,心神安定了一點,臉色仍十分陰郁,坐得久了,腿有點麻,軟軟地偏腿,由小蘇拉太監跪著替他穿上靴子,下榻來徐徐踱了幾步,已經收了悲淒之容,鏗鏹的音調裏帶著絲絲顫音說道:“這是一省官員串通作弊,有點類似雍正年間山西諾敏一案,甚或有過之而無不及。就情理而言,害民欺君邀功罔上殆誤軍國大事,如此喪心病狂的國蠹民賊,斷無可道之理。這個案子由阿桂領銜欽差查辦,大白於天下以貽天憲王綱!彼既泯不畏死,朕又何惜三尺龍泉染血?”他仰首看著殿頂的藻井,象穿透屋宇在遙視天穹,久久才深長太息一聲,“——‘以寬為政’,是要與民休息,百姓富社稷女,不是養癰為患。養得遍天下城狐社鼠肥壯了,拱塌朕的紫禁城!唉……看來還是朕這皇帝涼德薄能,不能感恪臣下,以至於官場如此鬼魅橫行肆無忌憚啊!”

  幾個臣子原本挺直坐聽他訓誨指令,未了這幾句罪已誅心之語說得眾人無不悚然股栗。連弘晝在內,忙都離座伏首,連連叩頭。乾隆還要接著說,見蔔義進來,問道:“有甚麽事?”蔔義見眾人都跪,忙也跪了說道:“浙江巡撫王稟望求見主子!”

  “說曹操,曹操到。”乾隆臉上掠過一絲獰笑,“他有甚麽事?”

  “他沒說,奴才也不敢問,只見抱著一摞子舊書,看樣子是進呈禦覽的……”

  乾隆一下子想起,是在寧波王稟望陪駕時,自己曾說天一閣藏書有一套宋版朱熹注《論語》沒有見到,是一憾事,想不到他這麽快就給自己弄來了。但他此刻對宋版書已經毫無興趣,因冷冷說道:“你去傳旨,他東窗事發了!今日就有旨意,他和勒爾謹革職聽勘,由劉統勛派人查看家產!書,留給自己好生讀!”

  “紮!”

  “請稍候!”尹繼善忙擺手止住了,向乾隆連連頓首,“皇上今日聽的都是奴才們的一面之辭,算不得鐵證如山。萬一其中別有委屈,奴才一言造甘省百官惶恐不安,此罪百身莫贖!求皇上查明再辦!”紀昀也道:“王稟望的案子撲朔迷離異常繁復。臣以小人之心度之,他是聽說尹繼善回來,恐怕甘省捐監冒賑事情敗露,來見駕一為取巧討好,二為探望風色。不如假以辭色,賞收他的書,令他安心回去供職。此刻似乎不必打草驚蛇。”

  乾隆頓住想了想,對蔔義道:“你去傳旨吧!”待蔔義出去,乾隆苦笑了一下說道:“你們要密勿謹慎,和福康安擒蔡七一樣攻其不備一網而盡。這想頭怕不是好的?只是如今官場還有何密可保?不奪王稟望的職,他一個六百裏加急給勒爾謹報信,待欽差大臣到甘肅,串供也串好了,帳目也彌縫妥了,查起來加倍艱難!只有先革掉他們的職,打亂了他們陣腳,變成沒有頭的一群蒼蠅。欽差一到,事體雖亂,卻容易串了他們的琵琶骨!”嶽鐘麒笑道:“想不到整治汙吏和打仗一個模樣。奴才聽著,這是出奇兵直搗老營,中軍指揮打亂,然後分割殲滅。”乾隆略帶得意地一笑即斂,說道:“這比打仗難!戰場上敵我分得明明白白,這裏都穿的是朝服朝冠,都是熟人同鄉同年上下司老朋友!不是朕要拿他們當敵人,是這省官員和朝廷過不去——如不痛加整治,各省效仿如法炮制,大清就完了。朕豈肯輕易將今日大好局面輕輕斷送,辜負列祖列宗的期望?”

  眾人聽了俱各心服,七口八舌贊揚稱頌:“聖明燭照,洞鑒萬裏!”“廟謨運獨聖躬清明!”“機斷處置奸宄難藏!”……一片嘈雜奉迎中,乾隆的心情漸漸舒展暢快起來,看了看懷表,驚訝地說道:“已經快到未時了!今天議政忘了時辰——朕不賜宴了,你們到軍機處夥房裏用餐,該辦甚麽事辦去。老五留下和朕一道用膳,皇太後皇後還要見他。就這樣,跪安吧。”

  眾人本就跪著,紛紛叩謝起身辭出。乾隆叫住了嶽鐘麒,卻沒有立刻說話,良久,拍拍嶽鐘麒肩頭,喟然說道:“前朝留下的老將軍,能總攬全局野戰的,只剩下東美公你了。本來他們議事你可以回去歇息的,留下來是看廉頗老矣尚能飯否。看來你身體精神不亞於他們幾個壯年書生,朕心裏甚是欣慰——這是國家幹城之寶啊!你說是不是,老五?”弘晝笑道:“那是當然!老家夥真行!上回和弘瞻兩個還在議,七十多歲的人了還這麽矍鑠,他敢是人參鹿茸整日填著?我們兄弟除了皇上,誰的身子也沒法和你比!”嶽鐘麒笑道:“皇上賜我的人參有十幾斤了,只是熬夜時才舍得用一點。奴才是馬上金刀生涯,老行伍吃肉吃飯練把式養著,自然結實。爺是金枝玉葉,怎麽和奴才這砍不斷的老楸樹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