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18 追先遺君臣擬謚號 斥讒詆朱批止謗言(第3/6頁)



  紀昀和範時捷一道兒卻步退了出去。“當當”的自鳴鐘驀然響起,乾隆舒展了一下身子,待要出殿,回頭看見榻上卷案邊一高疊奏折,猶豫了一下折身回來,在燈下檢看,見有傅恒的密折,小心剪開火漆封口,展折看時卻是細奏回部之亂,霍集占挑唆其兄波羅尼都自立為汗的事。奏折寫得很長,從霍集占乘準葛爾之亂,隨阿睦爾撒納脫逃,回了葉爾羌說起,連同回部人心不定鼓噪建立喀什噶爾汗國,脫離中央版圖種種情由,足足萬余言。乾隆一目十行看到最後,傅恒寫道:

  此中情由,皆得自偶然,乃車臣部落散流中原之欽巴卓索及其女欽巴莎瑪親口告知所見所聞。彼父女留置軍中恐有流言,奴才已著人妥送南京以備主子親自資問。奴才擁兵四川,而西北擾攘紛亂,緬甸亦有不臣之舉,每念及此憂急如焚。今霍集占雖狼子野心,而其兄波羅尼都尚未萌反志,伏願皇上速派使臣至葉爾羌安撫回部,剪除奸宄,庶幾可延緩西北亂局蔓延。南疆底定,北疆一隅之亂乃疥癬之疾。俟奴才平定金川,移兵擊之,可一鼓蕩定。臨池思主念恩追過,奴才不勝椎心痛切……

  乾隆合上折本,閉著眼透了一口氣,新疆他沒有去過,西蒙古也沒有去。但南疆北疆地理形勢,不知和阿桂在地圖前擺布過多少次。回部一亂,南北疆與中原阻隔,緊接著北疆就難以收拾,蔓延起來,青海西藏也有可慮之虞……茲事體大可謂無可比擬。但傅恒正在用兵,難道西北也同時用兵?他思量著,圓明園暫時停建,兩路用兵錢糧綽綽有余。但將軍呢?兵呢?如果兩路兵都不利,甚至打成不勝不敗膠著之局,自己這個“聖躬英明”拿甚麽東西和聖祖比較匹配?又何以面對臣子百姓?乾隆目光陰郁,漫不經心又抽一份奏折。卻是四川將軍布達的密折,拆看時,寫得五花八門,從陰睛雨旱到成都戲班子演戲,某道台和某知府聯姻親家,成禮過聘都不遺漏,密折最後兩頁,卻是告傅恒的狀的:

  傅恒近在川軍口碑嘖有煩言。川軍綠營奉調各路策應,與傅恒所統同辦一差而待遇不一。綠營,漢軍綠營亦是遠離駐防隨機待命之軍,新拔營帳皆歸兆惠海蘭察等部,破帳漏房皆分川軍發用。新米鮮菜活畜盡付傅部而陳糧幹菜均發川軍。飽食終日而遲不進兵,驕兵悍將視川軍蔑如。奴才部下甚有憤憤者,謂言“懇請聖諭,著傅部策應,由川軍代之”,奴才已嚴加約束,軍杖刑罰者數十人矣!又聞傅恒在署悠遊閑散敲棋彈琴,豢養賣藝番女以為取樂,奴才未嘗目擊不能實查,謹以密奏宸函,主子廟謨高遠洞鑒萬裏,伏惟聖裁!

  乾隆心煩意亂地將折子推到一邊,想了想,又抽了回來,濃濃濡了朱砂批道:

  陰晴雨旱所奏者是。爾之妄言傅恒玩職遊嬉,直是何種肺腸?以爾之見,當以破舊帳屋被服糧秣供應黃湯泥水中圍困金川之兵士,而以新者分發汝等?至蓄養番女之事,乃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彼番女已在舟中,由傅恒妥送至朕處矣!幸爾以密折奏朕,不然,此奏朝至,鎖拿爾進京治罪之詔夕發矣!若或再有此類喪心病狂之語,則刑戮之法,正為汝設!欽此!

  他放下筆坐著發怔,仔細想想,一件順心的事也沒有!想發怒,周邊太監宮女一個個控背躬腰屏息低眉,也尋不出事兒來出氣。因鐵青著臉站起身來踱出殿外。王八恥侍候他熟透了的人,知道這時候半句話不能說,丁點事不敢錯,躡腳兒進殿取了件駝色呢絨夾袍挾在懷裏,不遠不近只五六步後頭跟著。

  出殿下了丹墀,一陣微微的夜風掠過,發燙的腦門兒清涼了許多。乾隆目光遊移掠視四方,微弱的月光下竹樹蔥蘢,掩著各處殿角飛檐翹翅,都薄薄鍍上一層銀色的微靄,朦朦朧朧綽綽約約都不甚清晰,唯是行宮環東向南一帶碧水在夜色中呈蛋青色,彎曲蜿蜒靜靜流淌,月下看去格外清心愉神。因見後宮正殿西配殿一處燈火明亮,乾隆指著問道:“誰在那邊住?”

  他開口說話,太監們都松了一口氣。王八恥忙陪笑道:“是那拉貴主兒的寢宮。陳主兒還有幾個低等嬪,嫣紅主兒她們住的東邊。陪老佛爺遊幸了半日,這會子沒事兒,準定是在那抹牌呢

  “抹牌又不在院子裏,點那麽多燈幹甚麽?”乾隆冷冷說道,“留兩盞宮燈就夠了,其余的熄掉!”王八恥喏喏連聲答應著就去傳旨。乾隆又對蔔義道:“你去紀昀處傳旨,叫他催問嶽鐘麒上路了沒有,現在走到那裏了?嶽鐘麒到,不管甚麽時辰,立即報朕知道——慢著,”他指著下邊的運河又道:“讓河上開的巡弋官艦給我撤出去,漁民的夜漁船不禁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