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14 設機局刁官陷羅網 運籌謀師爺杜後患(第5/6頁)



  “又是一個通宵……”傅恒揉揉發紅的眼睛,見賀老六嗵嗵踩著腳步沿超手遊廊過來,親自吹熄了蠟燭,笑道:“睡是睡不成了,不過無論如何我也要假寐片刻。肖露陪著金中丞,你們都到西花廳,倚著春凳略息一時。把各自要說的差使理理,撿著緊要的說,我要把這群人打發了才能見你們呢!”又對小七子道:“龐師爺以後就留咱們這兒了,你要當我的賓客敬待侍候。——還有,那家蒙古人不要住在正衙裏,後邊裏院是金中丞家眷住的,尋個偏院住下,一應夥食隨大夥房吃就是。”

  小七子和金輝兒個人緊張興奮一夜,此時松了勁,也都有些乏意,一邊答應著辭了出去。這邊賀老六稟道:“嶽老軍門派人來了,昨晚到的西城驛站。川軍綠營管帶副將格蘇瑪沁方才要請見大帥,我留他暫在東書房等候。還有幾個地方的知府,要請見,也在東書房等著了。另有清水塘卡子上捉到的藥販子共八個,是個哨長押著來的,就綁在儀門外頭……”

  “小七子,你點一柱香。一柱香燒完,你喊我起來辦事。”傅恒輕聲說道,柔和得有點象女人,“告訴鉻蘇瑪……沁,他的人我一個不殺,但要開導幾軍棍,一會兒就見他。那批藥販子松綁,你去撫慰他們,就說我不殺他們,給他們飯吃……”小七子道:“他們賣藥給莎羅奔,是通敵呀!”“不是通敵,是通錢通銀子……”傅恒半躺了下去,閉著眼說道:“以前捉到就殺,其實是我犯糊塗了,我們的人進不去金川探聽敵情,他們能進去,知情,又殺了,不聰明嘛……去吧……香燒完就來叫我……”擺了擺手竟已睡著了。小七子站著盯視自己的主子移時,從香盒子裏取出幾把香,比了又比,尋出一根最長的,小心燃著了插好,躡腳兒掩門退了出去。

  到東書房交待了差使,小七子又踅到西花廳,原以為金輝他們必定都睡著了,誰知一進院便聽他們正說得熱鬧,卻是肖露在說錢度,“錢老衡和高國舅恰好相反,高國舅是問一說十,恨不得滿朝文武都攀了他案子裏頭。老衡是個死豬不怕開水燙。問甚麽事,點點頭又搖搖頭,問案的都叫他弄糊塗了。只有勒利台親自見,才肯說話,可也就是兩句:你要還念我們多年交情,奏明皇上請再召見我一次。扯了龍袍也是死,打死太子也是死。我把案子一窩兒兜了,就請皇上降旨殺我——”小七子推門進去,龐鳳鳴還在笑說,“那是個師爺出身,懂得‘老子不開口,神仙難下手’。這是欽案,不奉旨不能刑,樂得這麽泡著!”見小七子進來,含笑欠身點頭致意。小七子笑道:“我以為諸位已經睡了,怕這屋冷,過來瞧瞧,誰知道竟這麽熱鬧呢!”

  “你主子歇下了?”李侍堯和小七子熟稔之極,笑指著椅子示意他坐,“侍候這麽個主子,你也不容易——你聽聽南邊,正在施肉刑,打得鬼哭狼嚎的。就是我佛如來,也不得有這定心!”小七子側耳聽,隔著水塘南就是刑房,中間空闊,敲撲聲喝罵聲直著脖子的嚎叫聲,活似屠戶家的殺豬湯鍋鋪屋——畢竟遠,又隔一道後山墻,只隱隱傳來,煞是熱鬧……不禁咧嘴一笑,說道:“川軍綠營的兵都他媽是女人托生的,二十小板就值得這麽叫喚!大帥府中營犯過堂,打暈死也不敢哼一聲!”

  龐風鳴還接著方才的話題說道:“若論起才力,錢老衡是一等一的人物,他是吃了當過師爺的虧,太精明又返了糊塗,又要升官又想發財,兩頭心旺。且是他又把握不到分寸,放著正人君子象傅大帥、阿桂這樣的故交還不足,又結交一批高恒這樣的。品流一雜,燈紅酒綠紙醉金迷之間,甚麽事作不出來?一遞一遞就敗壞了。”李侍堯道:“如今作官的有幾個不發財的?硬是主上英明,軍機處這幾位樞相都是正人,壓著下面不敢太放肆。不然,早就天下一鍋雜膾湯了。錢度是跌進陷阱裏的,也怪他自己不謹慎。哪有一個三品大員自己親自和商人鹽梟銅政上打交道弄錢的?他就當面向我挪借過銅還債,後來才聽說是風流債,欠勾欄王八頭兒的!”說罷哈哈大笑。當下眾人閑說見聞。龐鳳鳴講甘陜駐軍如何跋扈,尹繼善在西安調停軍民兩政捉襟見肘,累白了頭發,下頭陽奉陰違,仍舊不買這位新任軍機的賬。肖露往來於南京漢陽和成都,見聞更廣,說了官說百姓,又說竇光鼐在儀征撞樹直諫的事。他卻甚是沒有次序章法,東北葫蘆西北瓢,說說淮北遭水,一望無際的良田沖了,留下沙灘也是一望無際,老百姓吃觀音土,拉不下來屎憋死在溝裏坑裏;又說觀音土“這玩藝能治水土不服,有些船上人家、行商、化緣和尚、雲遊道士隨身都帶著”;又講及皇上禦駕進南京種種儀仗如何威儀堂皇,南京軍民迎駕,家家香花醴酒,滿城煙花爆竹,萬頭攢湧觀瞻禮儀,崩瞎了眼的,擠落在秦淮河裏的種種情態;忽而又說到孝感知府請客,化三千兩銀子從老慶親王府請廚子的……雲裏霧裏說得滿口白沫,忽而東,忽而西,饒是李侍堯那麽精明的人都被他說朦了。因又聽他說山東老百姓吃蕨根、吃草,吃錯了,吃著了“笑矣乎”草,一家子笑死了,因問道,“東扯胡蘆西扯葉,你都想說些甚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