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09 喋血持義直諫巡幸 秉鈞執衡框君勤政(第4/7頁)



  “你這就算入值當差了?”劉統勛心裏暖烘烘的發熱,目光閃爍望著燈光,微笑著道:“……你胎裏帶的,比我有福啊!到我這年紀,就是有心,能作多少事呢?現在雖說在軍機處,其實比不了紀昀尹繼善,更比不了你父親和阿桂,他們年富力強,重擔子都挑了。跟著皇上,眼看著一個個也都為國事累得筋疲力竭,想多幫他們些都力不能及!好生作,要看你們年輕人的了!”福康安笑道:“多謝老中堂勉勵!每聽父親和大人們訓誨一番,我都覺得自家缺的東西越多,雖想著當衛青霍去病,本事還要歷練出來才成。既是您肯成全,今兒我索性撞一撞您的木鐘。皇上不肯放我去跟阿瑪沙場廝殺,要有去行任裏練兵帶兵,或者有小股土匪盤踞水窩山寨的征剿差使,請您在皇上跟前美言幾句,‘就派了福康安最好’,這就足感厚愛。我莊子裏奴才在長白山刨的老山參——這麽大個兒——足秤八兩一一送您泡酒合藥,準能活一百歲!”

  看著福康安滿是稚氣的臉,虎虎有神的目光,劉統勛不禁點頭一笑,“真有點聞雞起舞的氣概,使人聞而忘俗!好,你有這個心志,我必定成全——告訴你,蔡昌本(蔡七)一枝花余黨七個人已經逃往沂山觀波嶺,那裏原就有個匪寨,和他們早就通著聲氣的,有一百多個土匪,周匝各縣我已經下令堵截——這股子匪人已是窮途末路,把給你來剿如何?”“才一百多人?”福康安失望地一撮嘴唇,“那有甚麽折騰頭?”劉統勛聽著臉上已沒了笑容,說道:“慶復就是這樣想的,訥親也是這樣想——你這樣想,這個差使不能,也不敢給你了。這不是兒戲,不是玩兒的——你該問問令尊,十幾萬人馬打一個莎羅奔——全族老小只有七萬上下人,怎麽兩次敗北?”說罷,繃著臉輕咳一聲,丟下發愣的福康安徑自去了。福康安翕了一下鼻翼,想追,咬了咬嘴唇,一跺腳返回行宮,往軍機處來尋紀昀。

  這邊劉統勛背轉臉便是一個暗笑,打轎回到縣拱辰台附近專為自己安置的官宅。兩個太監早已候在門口,見他下轎,步履艱難顯得有點蹣跚,忙打千兒請了安,早上來兩個,一邊一個摻了他腋下——這都是自幼練成的把式,劉統勛覺得身子頓時一輕,腳下沒有飄忽之感,脛臂也沒有自己家人摻架時那種使勁著力的束縛意味,輕輕松松便進了正房臥室。裏邊三個太監也是訓練有素,安置劉統勛半躺在安樂椅上,一盆熱騰騰的水泡了腳,一個伏身給他洗腳,撩著水從小腿到腳趾細細按摩,安樂椅頭兩個太監,一個從項到下推揉擠擦,一個一把一把擰了熱毛巾給他揩臉,用剃刀細細刮臉剃頭,兩個太陽穴各扣一個火罐,又用銀針在印堂輕輕為他放了幾滴血……一時侍候完,劉統勛睜目起身,但覺通體通泰,心清目亮,仿佛一下子年輕了許多,深深透了一口氣,問那為首的太監:“你叫甚麽名字?”

  “回大人,奴才本名汪聲亮。”那太監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收著剃頭刀逼刀布呵腰兒道:“本來跟的王八恥老公公當徒弟,萬歲爺有回遇見問起,說‘汪聲亮’是狗叫聲,就叫犬吠最好,所以小人——大人叫小人“犬吠’也成,‘狗叫’也成。”

  劉統勛聽了不禁莞爾:“‘犬吠’還是雅訓些——願意到我府裏辦差不?”犬吠陪笑道,“咱們這種人不算人,好比一條狗,養在哪算哪,沒個願意不願意這一說。告訴爺一句話,宮裏太監,要混不到直截跟主子主子娘娘眼面前差使,真連狗都不如——派出來跟大人,那是優缺。怎麽說呢?一者說比宮裏行動自便,主子少,一層一層的‘爺’也少;二者到底是萬歲爺派來的,有個小小不然侍候不到的,大人們總有個擔待,比宮裏上司客氣體恤得多,也不用吃大夥房裏黑心廚子的餿飯涮鍋水——在宮裏混得不成人樣兒的,還得不著到老爺跟前當差呢!”劉統勛邊聽他絮叨邊“嗯”,又問:“有誰來過沒有?”

  “來過一大起子呢!”犬吠身邊一個高條個兒太監道:“奴才上午打發了,說老中堂隨駕去了五十裏鋪,夜裏回來未必見人,請大人們明上午再見——是五六個淮北遭水了的州縣官兒。午間過後是少老爺來,請示甚麽事兒,奴才沒敢攆,只說老爺回來怕是很晚了。事體緊呢,晚上請爺過來,不然明早也成。少老爺沒說甚麽就去了。下午來了兩個,一個姓裴,是原先揚州知府,一個叫靳文魁,原是揚州城門領,都是已經罷了官待罪聽勘的,叫他們走,不走,叫吃飯,又說不餓。奴才沒法打發,只好由著他們,這會子只怕還在書房死等呢!”劉統勛問:“你叫甚麽名字?”“回大人,”那太監毫不在意地回道:“小人叫‘狗娘養的’——太監一律用賤名,這是皇上定的制度。”他指著其余三個太監,“——他叫王(忘)本,他叫單(善)媚,他叫王(忘)恩——老爺隨意叫,阿貓阿狗的都無所謂。”他舔了舔嘴唇,神定氣閑地站住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