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日落長河 32 軍機臣掩鼻聽穢聞 尬王爺夜半闖宮苑(第3/7頁)



  阿桂聽得一陣頭暈惡心,想嘔又嘔噦不出。好一陣沒言語,加快了步子,直到出了西華門才透出一口氣來,問道:“有沒有先例?”趙畏三卻把“先例”聽成了“先帝”,覺得問得不通,又不敢駁回,囁嚅著答道:“先帝爺最容不得這種事——啊,先前也有這事。玩把戲的事我早有風聞,因收了一批福建太監,喜歡鑿後門兒,宮裏就有些個亂,這種事要不是有這個情由兒,哪裏拿得住呢?”

  “拿住什麽了?說給王爺我聽聽!”二人正說話,弘晝已從北邊轉悠回來,他剛在宮墻根兒小解了,掩著褲子問道:“別行禮了,又他娘的出了甚麽事?阿桂臉都氣青了。”一邊說,讓阿桂上轎,命趙畏三隨轎步行跟著。

  阿桂待起轎才把太監“玩把戲”的事說了,嘆道:“我這個宰相真配不上主子這樣的聖君……我想,我該引咎謝罪了……”

  “聽我說阿桂。”弘晝的瞳仁在時而掠過的宮燈光影裏幽幽閃亮,隨著轎身一顫一簸,徐徐說道:“清水池塘不養魚,富生奢,奢生淫佚,淫生禍亂;亂了,或生革命,或生治理,由窮再富……古來世事不就這樣兜圈兒?水缸裏一個葫蘆一按就下去,七個葫蘆八個瓢就按了這頭起那頭,揀著大的按下去就是好宰相。太監們日勾子的事,不要聽不要管,叫逮住了打死或攆出去都無不可。只慎密些兒,傳出去忒難聽的了——這種事歷朝都有,本朝也有,就當聽說狗連蛋了,這麽著犯嘀咕?辦太醫院奶媽子的事,才是個大葫蘆呢!出了岔兒,別說你,我更沒法見皇上……”說著,這位萬事不愁的王爺也嘆息一聲,“我直犯愁,她不識得字,又不能說話不能動,怎麽盤問呢?”

  阿桂在暗中苦笑,說道:“王爺這話是金玉良言,我豈有不感激的呢?外頭官員驕奢淫佚,宮裏也是七事八事混帳不堪,軍機處現就我一人,得向皇上有個交待,難道要皇上說出來再謝罪?我與其說是煩悶,不如說是怕。不是怕哪一州哪一府出事兒,也不怕哪個地方鬧災,更不怕幾個淫賤材兒宮人太監這些臟事——是這些事總到一處可怕。天上東一團烏雲西一團烏雲哪一團也不可怕。一陣風聚了起來,雷霆萬鈞電照長空,頃刻就翻江倒海。王爺,水至清則無魚,水太渾了,不定哪裏就冒出蚊龍水怪,鎮壓不了的呀!”

  弘晝噤了一下,身上一個激淩寒顫。卻聽阿桂的語調兒變得十分冷靜,金石相撞一樣錚錚有聲:“五王爺,我要您擔戴一點事情。”弘晝也定住了心,笑道:“你說的太疹人,我身上起栗兒呢!擔戴什麽事,這麽鄭重其事的?”

  “皇上臨行,再三囑托,睞主兒懷的是阿哥,看相的、太醫們都這樣說……”阿桂咬著下唇沉吟道,“要我關照太醫院給她保胎。俗話說七成八不成,正好懷孕八個月,就出這種事,怕是有人故意放壞水兒。左右思量,理事是不智,不理事是不忠。請王爺擔戴,無論能否間出結果兒,都要把魏佳氏移到個平安地兒,等到皇上回鑾。請皇上自己處置,至於為此種禍,我是不能顧及的了。”弘晝嘿然笑道:“你這是扯蛋話,你這份子忠心,還會種禍?”阿桂沉默良久,悶聲悶氣說道:“王爺,你看過《八義圖》沒有?有人搜孤,有人救孤,難道不是的?”

  弘晝輕聲驚嘆一聲,說道:“呀!你說的是《趙氏孤兒》這出戲吧?那是權臣亂國,彼有諸侯紛爭。魏佳氏還沒有生產,是阿哥是公主現在不能論定;就是阿哥,上有兄長阿哥,皇上盛年,將來還有乃弟阿哥,諸般不同,不可類比。”阿桂笑道:“要論起戲,我現是‘權臣’,二指長一個條子可以調動步軍統領衙門的兵。正為不是戲,才更是撲朔迷離;正為不能類比,也才更為吉兇不測——瞧準了是救護太子,舍身取義,光照千秋的事,我敢跟王爺殺進宮中救出子母平安!此刻大鬧一場,後來風光體面,何樂而不為?王爺,阿桂可不是鼓兒詞攤子上的說書先兒!”

  幾句話猶如電光石火,照得弘晝心裏通明雪亮。康熙朝九位阿哥王拼命奪嫡,敗死傷殘凋零不堪,雍正朝又是三個阿哥,自己玩命地蹈晦,避退三舍當荒唐王爺,三哥與乾隆爭位,又身死非命。現在宮中不靖,阿哥們沒有長成,後妃們已經各自為自家兒子擺陣勢了!……一陣秋風掠過,像是誰在轎頂撒了一把沙土,發出細碎流移的聲音,轎夫們似乎誰被拌了一下,偌粗的轎杠閃得“咯吱”一聲。弘晝心煩意亂,“唿”地一把掀起轎簾,罵道:“操你媽的!怎麽弄的?”大轎已是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