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日落長河 27 涼風鎮月夜逢刺客 牛皮帳老拳釋仇隙(第4/6頁)



  從兆惠營到中軍大行營約裏許多地,一漫平沙地被月色灑得白裏泛青。兆惠話不多,海蘭察卻是耐煩,說一會子“皇上在南京過十五,準熱鬧得地覆天翻,可惜沒福瞧瞧。”又講“一枝花”“有人見過,說美得像散花天女,我們那口子和你的雲夫人比著就像燒火棍。可惜不能見見,玩玩這‘一枝花’,”兆惠聽著只是微笑。海蘭察又問“上回武漢軍郵,見有雲夫人給你的信,都說了些什麽私情話?說給咱聽聽”!兆惠給他纏得沒法,微笑道:“她沒過門,字也認的不多,請人寫來的,能說什麽私情話?倒是你那位的信,只怕還有點滋味——你聽,這是甚麽鼓樂?”他忽然指著中軍大帳說道。“這麽熟悉!”

  “真的!”海蘭察略一聽,便即辨出,笑道:“鼓是藏鼓,號角喇叭月亮弦兒,在金川聽過,這地方兒怎麽也會玩?——這是……”他沒說完,兆惠已大步向前疾邁。仿佛有什麽預感,海蘭察略一頓,臉色也變得蒼白,緊跑幾步追上了兆惠。不一時就到了傅恒的大帳前。

  大帳前果真熱鬧異常,除了值崗的戈什哈親兵護衛在四周站得筆直值差,幾乎所有的軍將弁佐都在聽歌看舞,足有百余人圍了一片空場,刁鬥旌麾下一對大米黃燈籠照著,月色如銀的沙場地下六個妙齡女子伴著鼓樂,赤腳白足,短袖寬褲,髻頭挽首疾速踩著鼓點正在跳舞,卻一色都是苗家裝束。兆惠隔人墻看,傅恒盤膝端坐在拜月香案南邊,一邊觀舞,一手端著杯子和身邊的馬光祖指指點點說笑著什麽,所有將佐半圓雁序分坐兩邊,看得眼睛發直。海蘭察因見萬獻正和坐在傅恒身後的王小七說話,不言聲蹭過去,叫出萬獻來問道:“你是萬縣縣令?——我叫海蘭察!”

  “是——海軍門,卑職久——”

  “別他娘那麽多羅嗦!——這些婆娘,還有伴樂的人,是你們本地人?”

  “是這裏苗寨的姑娘,她們人人都能來兩下的——”

  “這些人,我問的這些人你認識不?!”

  萬獻迷惑不解地看著這位將軍,搖頭道:“這歌這舞見得多了,今兒這撥子人卑職不認的——他們在涼風鎮唱曲兒,我就叫來了,中堂和各位軍門在中原沒見過,想給眾位大人換換口味兒——大人,卑職差使沒做好麽?”

  “海蘭察不好生賞月看舞,嘰咕什麽?”一曲舞過,傅恒一邊和眾人鼓掌助興,回身道:“還不坐過來呢!”又對舞班子纏著青布包頭的一個漢子道:“真個唱得絕好,舞得絕妙,可惜她們的歌詞兒聽不懂。”那苗家漢子一鞠躬,向樂班子嘰裏咕嚕幾句,又對傅恒用漢話說道:“她們有新編的歌兒,是唱金川的,為大人助興!”

  海蘭察越看越疑,嬉笑著坐了傅恒身邊,暗地裏給王小七遞眼色。搜尋兆惠時,卻見他擠到了樂班子掌鼓的漢子身邊,仿佛瞧稀罕似的看那面揭鼓。王小七渾身的勁都提了起來,蹭著身子挪到席前,躬身給傅恒等人斟酒,賊溜溜一雙眼不住地瞟著這群苗人。

  嗵嗵……咕隆——咚!幾聲帶著金屬撞擊般的鼓聲響起,悠揚的蘆笙、月琴和胡琴緩緩奏出,月光下六個絕色艷麗的苗家姑娘,銀飾叮當皓腕高舒;錯腳兒隨拍起伏舞出。雖然只有六個人,舞步隊形不時變幻,時而如風送蘆花,時而猶靈蛇弄珠,妖燒姿態不可勝言。傅恒看得眼花鐐亂間,一位黑衣女子筒裙銀鈕打場下款步舞出,歌女們眾星拱月般圍著她旋舞翩翩起伏,那女子擺著修長的身子揚聲唱道:

  沙魯裏山……啊,萬仞巍峨——

  金川江水啊……滔滔逝波!

  林森森,樹碧碧,連崗接陌,

  鳥鳴鳴,花幽幽,藤纏絲蘿……

  傅恒聽得神往,對身側的海蘭察道:“雖說俚詞不甚雅訓,可清泠直透心脾,倒比文言的似乎更加貼切。”海蘭察心存疑竇,直著眼死盯那女子,搜尋她是否帶有兵刃,哪裏顧得上答話,連籽兒咽著西瓜,嗚嚕了一句算是回答。倏而鼓停,只余月琴錚錚,蘆笙蕭蕭,歌同一字一句聽得真切:

  飛瀑流湍,百回千折;

  清塘潦水,晚舟漁火;

  獐麅麝鹿結隊過山坡——

  草壩上的羊群像白雲流移,

  美麗的金川……你是永不凋謝的花朵!

  啊沙魯裏……金川江啊……

  最末一句清音長曳直可裂石穿雲,余音裊裊猶自寒魄動心,歌歇舞收,人們還浸沉在神思悵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