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日落長河 26 智紀昀明哲勸良將 賢傅恒倥傯理民政(第2/6頁)



  傅恒聽得神情飛揚,也長跪了下去,說道:“要不要將主子這些旨意寫出詔旨發下去?”

  “不要明發了,心裏明白就是了。你發下去,他們又在這上頭揣摩升官經。”乾隆的笑容顯得有些無可奈何:揣摩上意的“人才”他不想要,凝神移時才道:“召你們來議金川軍事,先說這麽多政事,不要覺得離題了,其實相關相聯的。軍事上的籌劃,傅恒已想了幾年,和嶽鐘麟阿桂反復議了,向朕奏過幾次的,掃平金川,確保上下瞻對安全,入藏道路也就暢通了,這也是個大政務。你們平定不了這地方,朕就要親征了,所以一定要生擒面縛莎羅奔,一定要蕩平!……至於整軍,肯定要殺人的,但一味誅戮,那只叫整肅軍紀——是要整出士氣,出鬥志,‘禽之刹在氣’,古代不乏這樣的戰例,淝水之戰、官渡之戰、昆陽之戰,上溯到牧野之戰,無不是一個道理。”他緩緩住了口,良久,說道:“你們跪安吧!”

  三個人深深叩下頭去:“遵旨!”

  晚膳乾隆仍在督署衙門用,卻是傅恒、金鉷、尹繼善陪座進餐。紀昀下午接見了江南圖書采訪司的官員,一同吃飯,又到北書房見劉統勛,安排乾隆貼身護衛的事,又說了傳遞阿桂和各省送來的黃匣子傳遞事宜,剛說了句“你的身子骨兒——”半句公事外的話,劉統勛已下了逐客令:“你還是多操心點主子的飲食起居罷!留著精神,主子回鑾北京,我專門設席,作徹夜長談。一會兒我要見臬司衙門的堂官,還要見江南大營提督,劉墉子時時分也要來見,今晚一夜工夫不夠用呢!還有一條醜話說到頭裏,南京這地方風俗不好,防著壞女人勾引主子。我們私誼是私誼,這上頭出病兒,體尊情面算你扔掉的。”紀昀素知他的性子,也不見怪,笑著起身道:“臨行前三天,老佛爺見我進慈寧宮兩次,都是你這個話頭。主子娘娘叫了傅恒,大約也是約束弟弟不許沾花惹草。放心——主子雖然倜儻,並不是正德皇帝;我也不當江彬!”說得劉統勛也笑了。

  紀昀辭出來,天已經麻蒼上來,踱到前面花廳後墻,卻見兆惠過來,便問:“主子用過晚膳了呢麽?誰在值崗?”“這會子是巴特爾,海蘭察已經去渡口,接兩位主兒去了雞鳴寺。”兆惠說道:“主子叫我喚你,預備香燭供銀,和馱轎,這就去毗盧院下宿。我和海蘭察送你們到山門外,護衛差使交割給按察使衙門。江南大營、臬司衙門、總督衙門幾股子拱衛還不夠麽——您還要劉老爺子再操這份心?”紀昀笑道:“這你不懂。天上地下就這一個主子,哪有一兩個衙門統管護衛的理?我告訴你一個信兒,那個在監獄裏欺負你的獄頭兒——叫什麽來著?”

  “胡富貴!”

  “對了,胡富貴。”紀昀望著一天紅霞中漸漸南去的雁行,說不清是個什麽神氣,緩沉地說道:“他為躲你,求人調回健銳營,兵部調人點名要了他,到金川大營中軍當戈什哈,要跟你出兵放馬了!”

  兆惠沒言聲。

  “聽說你曾對天發誓要殺他?”

  “中堂大人!您……您怎麽知道的?”

  紀昀抿了一下嘴唇,毫不遲疑地說道:“你奏過皇上,我自然知道。皇上說,英雄快意冤仇相報,昔日李廣曾殺灞陵尉,朕為什麽不能成全兆惠這個心願?”

  “聖上!”兆惠覺得胸中氣血翻湧,激動得五內俱沸。他站定了身子,說道:“主子知道我的心,這樣體察入微,我兆惠粉身碎骨不足以報!”

  紀昀也站住了腳,不知怎的,他嘆息了一聲,只說了句:“你真該讀讀《李廣傳》——我要去給皇上預備馱轎香燭了。”說罷便揚長而去。

  這一聲嘆息,索在兆惠心裏,像一個謎破解不開,戰艦開到武漢碼頭,兀自在船頭沉吟。傅恒幾天來一直在艙裏覽閱從前金川的軍情奏報,對著木圖精研金川形勢,也是焦勞困倦,聽戈什哈報說座艦將進碼頭,他便出來散步,誰知卻碰見海蘭察站在船邊扭著身子晃來晃去向江裏撤尿,不禁一笑,說道:“你這是什麽毛病?連撤尿也不老成!”“回大帥的話!”海蘭察笑道:“我是努著勁多撒一會子,等到了戰場,好甩開勁打仗!——”海蘭察嘿嘿一笑說:“喂,兆惠,你這幾天恍惚不定的,是想你那個雲丫頭子了吧?”兆惠聽見,一笑走了過來。

  “海蘭察說的是,”傅恒隨艦顛簸上下,笑道:“我也看你好像有心事。”

  兆惠因將紀昀的話告訴了傅恒二人。海蘭察道:“這事犯的什麽嘀咕?一刀殺了狗娘養的,值什麽鳥?紀大人不過是仁義心腸——這事有甚麽吃心的!”傅恒望著汩汩東去的江水,許久才問道:“你要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