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日落長河 16 安宮闈乾隆慰母後 怵民變貴婦減租糧(第6/6頁)



  眾人又爆發一陣哄堂大笑。乾隆笑得打跌指著陳氏,半晌才說出話來:“好貧嘴!這人當了你家長工,還不吃你們個河幹海落?……好,好……朕許久沒有這樣笑了,皇後也沒笑得這樣兒……”遞過手中漢玉墜兒檀香木折扇,又道,“朕賞人扇子不輕易寫字兒,這是昨兒興起寫的,賞你了!”

  “這是真人真事兒呢!”陳氏謝賞了,笑道:“我姥姥家收長工,頭一條就是比吃,吃不進去二斤白面餅子甭想當她家長工。這人叫陳二,一氣兒當著老爺子吃進去四斤餅子,抹著嘴說‘將就著算飽了,我不能把東家吃怕了’——說他傻,也不全是的。”

  乾隆笑道:“別又是個能吃不能幹的。‘一頓能吃兩桶飯,挑了二斤半,壓得直出汗’,是麽?”陳氏道:“莊上人、管家們起初也都這麽瞧他,他身子狼亢,耩地鋤麥插秧割稻剝玉米淘井,這些莊院活計一樣也做不來,千斤轅車斷了軸,他一只手就能扳起來。閑了沒事,把輾場石碌舉到三叉樹上架起,誰瞧著也取不下來。莊頭兒就要開革他,老爺子說‘已經招來了,再攆了不好。也不見得就一點用處沒有。他家沒了地,回去餓死了,也是罪過。’恰那年佃戶們抗佃,上千的人沖了我姥姥院子,長工莊丁護院的逃得一個影兒不見。那些窮佃戶們紅了眼,瘋了似的滿院亂竄,見糧就扛,見人就打,見東西就搶……姥姥嚇癱在觀音像前,老爺子唬得鉆到床底下躲起。獨這陳二有忠心,自綽一把桑杈守住堂屋,挑倒了十七八個亂民。有兩個沖上滴水檐的,還被他一手提一個,直摜到三丈開外的水池子裏頭……事過之後,老爺子撥了三十畝地,一處宅院,慶窩農具齊全,都給了他家,又賞了個丫頭配給陳二,他們一家子又過起來了呢!”

  她起初說著,人們還笑,聽到後來竟肅然起敬,都在不言聲沉思。乾隆也悚然動容,良久,嘆道:“這是個將軍材料兒,埋沒了莊稼院裏,你老爺心裏不糊塗,眼裏有水。要聽小話攆了出去,沒準兒帶佃戶抗租沖大院他就是個首腦!你是福建人是吧?那裏地土兼並得太厲害,大業主多,稍不留心就鬧主佃相爭。弄不好就出大亂子。而且靠近台灣,臨著海,作了案子上船一躲,又成了海盜,寫信給你家老爺子,別提朕這些話,只說這事料理得好。朝廷有明發的勸減佃租的詔諭,看似向著佃戶,其實還是為業主好。佃租減些子,抗租的事就少了,不得個長遠平安富貴?朝廷年年免去受災地方賦捐,大處說也是一樣的道理——當然,刁佃抗佃率眾鬧事,為首的有一個殺一個,也是不能慈悲的!前頭說的是道理,後頭說的是規矩,不可偏廢。”

  他長篇大論,侃侃而述,說得語重心長,眾人聽得無不低頭賓服。皇後笑問棠兒:“咱們家幾處莊子,上回說要減成四成租,辦了沒有?傅恒忙,這些事你要多操點心。”棠兒忙道:“前年就減了,娘娘放心,再不得出事兒的。咱們天家親貴,傅恒受主子這樣恩遇,我也不肯當守財奴的。”陳氏忙道:“我今晚就寫信交給內務府,隨驛站公文順帶回去。我娘家也得減租!”鈕祜祿氏道:“我娘家也有幾處大莊園,也要減些租貢。錢財是身外之物,聚斂多了就成了負擔了!”“就是的!”那拉氏生恐好話給別人講盡了,也忙笑道:“我家的去年也減了。我跟兄弟們說了句俗語兒:我兒比我強,要錢做甚麽?我兒不如我,有錢又如何?——他們就減了!”

  “我兒比我強,要錢做甚麽?我兒不如我,有錢又如何?——這話說得好!”乾隆鼓掌大笑,“比孔夫子說的‘富貴於我如浮雲’還要實在耐味兒——傳膳!今晚好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