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日落長河 11 憫畸零英雄誅獄霸 矜令名學士誨老相(第3/6頁)



  “這位先生是誰?”兆惠望著年輕人問道,“你見我有事麽?”獄典史見他不理自己,卻也並不尷尬,忙笑著介紹:“這位是和珅先生,現在跟著阿桂中堂在軍機處當差,飛黃騰達那是——”和珅不待他說完便截斷了,“——是桂大人叫我來看你,來遲了一步,您吃了苦了。”

  兆惠沒有答話。獄典史湊上來,陪笑道:“大人大量,您得體恤我們這些狗才的難處。當地方官能刮地皮,當帶兵管帶能吃空額。像我,只有八兩月例,胡富貴他們只有二兩。這地方不吃犯人吃誰?打我爺爺算起,三輩子在這當差了。只要犯人不越獄,樂得叫犯人管犯人,圖個清閑自在不是?那邊仁愛號子裏的犯人頭還兇呢!這個韋天鵬不過是運氣不好,撞到兆爺您的手上……”兆惠冷冷地聽著,說道:“他們要打死了我,你怎麽處?現在是我打死了他,你要怎樣?”

  “這麽熱的天,獄裏哪天不往外擡死屍?”獄典史一聽就笑了,“這事不能叫‘案子’,我們有我們的法子——一個‘暴病’報去記名備案也就結了。”

  兆惠不禁暗自嘆息,“真是殺人如草不聞聲啊……”轉臉問和坤:“有沒有海蘭察的消息?”和珅笑道:“我這等人色怎麽敢問這些,等有了信兒,你比我知道得還早呢——您任事甭想,先養好傷。這裏我說好了,給您開單號子,想到院裏遛遛也成。要缺什麽,告訴那個雲丫頭,自然有照應的。”說罷也不行禮,只向兆惠含笑微一頷首便辭了出去。獄典史狗顛尾巴似地陪送和珅出去,轉眼踅身回來,連中間那道柵門也不再鎖,徑自叫出何庚金父女到大院裏,說道:“這位兆爺不是小可之人。本來該囚到養蜂夾道那些老爺大人們處禁起來的,陰差陽錯關到了順天府。上頭現在既然有話,我就把兆爺交給你們照料。仔細侍候著!何庚金你是有罪之身,你好造化!先因災免勾,聽說皇後鳳體欠安,又要大赦,這位何(和)爺又指你們來侍奉病人,你是一步登天了!”

  典史因兆惠在號子裏回護何庚金殺死韋天鵬,料想二人必有淵源,唇焦舌爛賣人情,何庚金是個老實人,只唯唯答應鞠躬不叠。雲丫頭在旁問道:“這位趙(兆)爺犯了啥子罪?”

  “他是金川打仗的逃將。”獄典史舔舔嘴唇說道。“不過聽說案由繁復得很,還要禦審了才能定。”

  “要是定了罪,能會怎麽樣呢?”

  “那當然要明正典刑——不過,明兒殺頭,這樣兒的人今兒也得好生待承。”

  “明正典刑?”

  獄典史一笑,用手比著在脖子上一抹,說道:“喳!——就是砍腦袋瓜子!小丫頭片子,問這麽細幹麽?看上他了?”一句話說得雲丫頭飛紅了臉,那典史搖著芭蕉扇笑嘻嘻去了。

  和珅離了繩匠胡同,立即趕回軍機處向阿桂復命。阿桂卻不在軍機處,只有傅恒正在和劉統勛說差使,還有幾個刑部主事和禦史端坐在旁聆聽,幾個軍機處章京在隔壁房裏忙著拆看文書,他也不敢打擾。問了問門外侍候的太監,才知道阿桂去了張廷玉府,剛走了不到一袋煙工夫。阿桂不在,這裏沒他的差使,人也不熟,站著想了想,仍出西華門來張府尋阿桂。

  三天內他已是第二次到張府來了。頭一次來,院內院外崗哨警蹕,都是步軍統領衙門的禦林軍布防,還有大內的幾個三等侍衛帶刀巡戈,十分肅殺威嚴。他連二門都沒進去,擋住了,只放阿桂進內院。這次大不相同,軍隊行伍全都撤了,只留了內務府慎刑司的幾個筆帖式和衙役守護,院內院外雖然仍在戒嚴,但都不帶兵刃,便少了許多暴戾之氣。門口幾個戈什哈驗了牌子,見是軍機處的人,沒有問話便放行進人。倒是西院二門把守的衙役盤問和珅來意,知道是阿桂的隨員跟班,指了指西內院北房,說道:“桂中堂紀中堂都在裏頭和張相說話,您家自個進去吧。”

  和珅甩步進院,只見東廂南房和北上房都是鎖鑰封銅,貼著黃紙封條。北屋廊下垛滿了箱子,也都封了。只有西廂是原來張廷玉接見外官的客廳,也是房門洞開,紗窗支起,幾個人正在裏邊說話。他聽著有阿桂在內,也不敢驚動,躡腳兒到廊下站著垂手靜候。卻聽張廷玉蒼老混濁的聲氣道:“這些天反省了許多。總歸想,皇上既這麽說,還是體念我這老奴才。唉……人老了,不會想事情了,也不能給主子分憂出力了。為自己身後名聲,反倒弄得身前一片狼藉!不過,務請二位代我仰叩天恩,下陳愚表,廷玉絕沒有倚功做上的心——其實也沒有什麽功勞可言——更不敢倚老賣老。就是目下處分,也覺得不足以蔽我之辜,還請聖上洞察燭照,從重處分,以為人臣之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