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夕照空山 37 妄調情高國舅無趣 鬧學塾曹雪芹辭差(第3/6頁)



  高恒離了劉府,打馬徑往傅恒府,下午出門前,他已叫家人給傅家補了一份中秋節禮,還有一斤老高麗參,是朝鮮駐京使臣金成柱路過山海關送的,他隨身帶著。還有嶽浚寫給傅恒的一封信,來見棠兒可說是堂堂正正。但高恒卻又有點怕棠兒,因為他對棠兒始終垂涎,存了個不利於孺子之心,傅恒官高權重,皇後位尊寵深,高恒哪一條也比不了,存著一層自卑心。但棠兒這枝花太招人愛了,在他眼裏,那身材、那體態、那容貌、那……無一處不似那個什麽黃子“洛神”,一顰一笑都勾得他心癢難耐。只要在北京,高恒總要三天兩天尋個由頭,或拜傅恒,或請安送東西來傅恒府,雖然貓兒不得沾腥兒,見面能一近芳澤,一聆笑語也覺提神兒。

  一路想著棠兒已到傅恒府門口,因小王跟著去了承德,還帶了一大群男丁,傅恒府二門裏頭其實已經沒有男人。高恒是走得極熟的人,早有人看見報了進去,約莫一袋煙工夫,老王頭出來稟說道:“太太說國舅是常客,不必拘禮,既有給我們老爺的信,就請進去。”高恒心裏暗喜,又有點怕,捏著勁兒獨自進了內院。見棠兒的影子映在窗上,隔窗便笑道:“嫂子在屋裏麽?”一挑簾便進了屋,果見幾個半老不老的媳婦立在炕下,看棠兒在炕桌上描花樣子。那群丫頭都得過他不少小意兒好處,就忙著替他搬繡凳兒、沏茶、遞熱毛巾,高恒當胸打一揖,笑嘻嘻道:“小生這廂有禮了!”這才坐下。

  “如今高爺的京白也操得好了。京裏王子公孫們看徽班子京戲,都瘋了迷了!”棠兒一笑,看了看高恒放在桌上的信和包兒,吩咐道,“彩卉,把高爺帶的信收了——那包裏是什麽物件?”高恒乘機起身,親自把那個黃布包兒送到棠兒炕前,一邊抖著,一邊笑道:“這是一包上好的高麗參,給六哥和嫂子補補身子。都是今年才刨的參,小的是二十批葉,大的有七十批葉①呢——說到唱戲,連老莊親王都下海了。他三世子弘暉早就在和親王手裏出了師。今年夏天,有回回府,老親王在西花園月洞門口掇個小凳子乘涼,聽著他在外頭念著戲句‘嗒嗒嗒啦……得,鏘!鏘嘟兒鏘……’進來,老允祿頓時躁了,拽出屁股底下小凳子罵著:‘我揍死你個龜孫兒,好好書不念,只揀著壞的學!’一板凳照頭砸過去!那弘暉笑嘻嘻啪地一把接住,就勢兒紮個門戶,霸王舉鼎將木凳兒舉起,念著戲白說:‘喂呀呀呀……好厲害的王爺也!’莊王也愛看戲的,頓時愕然,說‘唉呀好兒!你……你果真學成了也!’”他在炕下又說又比,學得逼肖。一屋子媳婦、丫頭都逗得咯兒咯兒笑得前仰後合。

  棠兒也被逗得噗嗤一笑,啐道:“在外頭你們男人像個大人物似的,見了下頭人,裝得人模似樣辦差,其實肚裏都裝的戲,什麽好成色!”放了懷中的貓,命媳婦們撤了花樣子退下,換了正容問道:“嶽浚媳婦兒還好?我著實惦記著她呢!上回她送我一塊蕙繡萬字錦兒,我說也送她點什麽,後來就忘了。”高恒笑道:“嫂子說糊塗話了不是?嶽浚和我是官面上來往的人,我怎麽見著人家堂客了?”棠兒道:“那也不見得見不上。如今做官的走偏門,套交情,遍天下都是。你當你是好人?”

  高恒燈下看棠兒,越發顯得明眸皓齒。見她散發偏腿兒斜坐著,巧笑可人,撩人心懷,遂笑道:“嫂子口齒越來越伶俐,越不肯饒人了!我常跟我們屋裏那口子說,你要勝六嫂子一分兒人才,就算我前輩子燒了高香!”棠兒道:“我也都老了,還說什麽人才!但凡我要是個男人,也丁是丁,卯是卯,出去跟皇上賣命討功名,那才是個人呢!”高恒越看,越是心癢難耐,兜步兒走著,踱到燈前,摸摸燭台又撫撫炕桌,口中嘖嘖誇獎:“這炕桌兒掐進去的金線真耐看……丁是丁,卯是卯,嫂子說得真好。其實自古到今,男人是丁,女人就是個卯兒呢!過幾日我還要去熱河,你有帶的信沒有?六哥這麽多日子不回來,不怕他在外頭拈花惹草兒?嫂子別動,你頭發上有個蛾兒,我替你捉!”

  “天晚了。”棠兒見他越來越不安分,一伸腿下炕,自己掠掠頭發,說道,“我還要去看看康兒,你也該回去了。”——說罷一挑簾子去了。高恒滿面無趣,只好訕訕地拖著步兒離了傅府。

  這邊高恒討了沒趣。那邊西宛外南村曹雪芹家卻是紅燭高燒,清酒盈樽,眾人說笑熱鬧得快活。阿桂如今正得聖寵,回京整日裏被一群齷齪官兒圍著,看餡笑臉聽諛頌鬧得心煩,此時大家坐在土炕蒲席上,呼盧歡飲無大無小,真得人生平常雅趣,十分高興,說了一派西南景物風俗,又嘆道:“要是雪芹去金川看看,一日四季奇麗之景,不定‘夢’出什麽新花樣呢!唉,金川那地方要不打仗還真的是塊寶地呢!”他講述那裏的山水,那裏的民俗,還說到莎羅奔和朵雲,莎羅奔兄弟間情緣糾葛,大家都聽得津津有味。脂硯齋笑道:“上次你回來也沒看我們來,我們還說官大了,眼眶子也大了。看來你這人畢竟是性情中人!”阿桂笑道:“帶著兵,處在險地,一腦門子尋思殺人,防著打敗仗,文思情趣都淡了。阿桂算什麽?你們這才叫適性,身前身後得名!這立地又要出去帶老爺兵,又要忙起來了。”說罷一嘆,舉杯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