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夕照空山 30 迎欽差黃鶴樓接風 慢公務總督署反目(第2/6頁)



  訥親聽了點頭,正要說話,一個戈什哈飛奔過來,卻是哈攀龍衙門的,稟說:“有廷諭,是遞給訥相爺的,送到了咱們衙門,叫立刻呈給相爺。”說著雙手捧上。訥親接過,覺得沉甸甸的,小心撕開封口,抽出來看時,是張廣泗的奏折。又看後邊,卻有乾隆的朱批,便忙站起身來細看。先瀏覽張廣泗的奏折,是詳述與莎羅奔簽和約的前後經過。“自悔不該聽慶復亂命,有誤軍國,貽辱朝廷,主憂臣辱,主辱臣死,廣泗惟當伏法自盡以謝天下。”但他畢竟沒自盡,還在布置軍事,“歸營整訓,靜待訥親至營,交割事畢,勉盡余心,必伏劍自刎……”不知出自哪位師爺的手筆,寫得字字血、聲聲淚十分感人。乾隆的朱批附在後面,上面寫道:

  覽奏易勝感慨。如此,則張廣泗知過知悔矣!汝本朕得用大將,慶復胡為,當早奏朕知,今日陳言,夫復何及!朕今將汝性命身家交與訥親,彼至軍中由彼斟酌汝之生死。看汝尚敢剛愎傲上否?訥親亦當體諒朕意,當留當誅,惟在爾一念,總之朕要平定金川為第一宗旨。此役再不能勝,君國之羞,臣子之恥大矣,惟當如慶復,置之軍法耳。欽此!

  “原來張廣泗是這樣處置。”訥親一陣躊躕,心裏暗嘆一聲,默默將奏折送回信封中,又坐了回去。哈攀龍一直在怔怔地看著訥親,見尹繼善剔指甲不言不動,便也學這份沉著,看了看黃鶴樓,說道:“那邊預備好了。請二位大人移步。”尹繼善便起身,看看懷表,笑道:“已經未時出頭了。我曉得這些官,知道這裏有筵,早飯都未必好生吃。他們這會子正饑腸轆轆,比我們還急呢!”說著便笑。

  哈攀龍和訥親也都笑。訥親便起身,說道:“叫錢度也到我們桌上。元長,我不是打擂台來的,你給足了糧餉,我就能打贏這一仗。要怠慢了,我可是要行軍法呢!”尹繼善笑道:“卑職曉得——請!”

  於是眾人隨這幾位大員逶迄過來,沿著收拾得纖塵皆無的石階拾級登樓。那錢度早已奉命隨了上來。按官場的規矩,上官貴人在第一桌,大官在首席。訥親他們自然而然在最頂一層。尹繼善緊隨訥親,踩著咯吱咯吱作響的木級一層層上著,笑道:“老哈,這樓也該維修一下了,約有一百年沒換樓梯板了吧?你那外頭幾塊唐碑,也該建個碑廊,李白、崔穎的詩碑也露天,像個叫花子似的。這是湖北的臉。該花的地方不能省。”哈攀龍是武官出身,毫不費力地跟在後頭,說道:“已經把錢撥過來了。不知怎麽還不動工,回頭再催催,我把學政叫去說了,由他來管這事。我還加了兩條,一是在上頭修個佛龕,把觀音供起來,保佑這樓別再遭雷擊,二是下頭修個趙子龍廟——沒有當年趙雲保駕,後人哪會想到修這個黃鶴樓?”話未說完,走在頭裏的尹繼善已笑得差點摔倒,錢度在後邊也捧腹大笑,連一臉肅容的訥親也忍俊不禁。尹繼善笑道:“賢大令果然風雅。”

  “風雅不敢當,我是附庸風雅。”哈攀龍道,“有人說附庸不好。我說誰不附庸?總比附庸市儈強吧?”

  這話又庶幾近道,幾個人又覺姓哈的率性天真,又不好意思笑了。此時已經登至極頂。訥親還是頭一次上這樓,只見約五楹空間,一律紅松鑲板鋪地,隔扇、雕柱用的是橡木,雕著蟲魚花鳥雲樹仙人,還有各色道家人物故事,鏤得玲瓏剔透。只是年歲久了,丹漆蒙塵、雕花剝落。由於被無數遊人撫摸,光滑得像塗過一層琥珀。訥親站在欄邊向外眺望了一會,回身說道:“黃鶴樓,我是久仰了。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極目遠眺,揚子江一瀉東去,撩人思緒,憶古追來之心油然而生!這下頭是黃鶴磯吧。不知有沒有當初建樓的碑蠍?為什麽建這座樓,你這個湖廣巡撫知不知道——告訴下邊,叫他們開席罷,我們也吃!”

  “欽差大人命開宴!”

  樓梯口守著的戈什哈立刻傳令下去。這邊不用安席,訥親上席,尹繼善和哈攀龍左右相陪,錢度便取過酒壺一一斟上。哈攀龍笑著敬酒,說道:“方才出乖了。我是武將出身,都能體諒我。附庸風雅既不好,不附庸就是了。”眾人才知道他並不真的明白,不禁又是一笑。哈攀龍道:“顧名思義,這樓下黃鶴磯,早先必是黃鶴窩兒,仙人們都講究得道騎鶴升天,見棲息得多了,就在這裏建個樓也未可知。‘昔人已乘黃鶴去’,這個‘昔人’,敢情就是仙家!”“想當然就是了。”尹繼善笑著勸酒,又道:“上回南闈,一個秀才在卷上注明自己形貌,說‘微須’。後來驗身,巡查廳一位學究說‘微者,無也。注的是沒有胡子,這人留著小胡子,人狀不符。’要趕他出場。秀才不服,扯到至公堂據理相爭。’‘我說這裏的“微”是“小”的意思,沒有錯兒,老先生還嘵嘵和我爭。我說你總讀過四書吧,“孔子微服過宋”,這“微服”是脫得精光,赤條條的麽,那是個好模樣兒麽?’”幾句話說得大家又復哄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