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夕照空山 22 燕入雲失意投清室 胡印中落魄逃大難(第5/6頁)



  好像就是這個“逃”字,提醒了自己……調轉頭就又鉆進玉米地,在茫茫的雨地裏狂奔。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之後,就摔在這玉米田裏,昏了過去……

  ……天上的雷還在打,雨一點也沒有停的意思,嘩嘩的雨水順著玉米葉子沖著他的頭,連頭頂的頭發都洗滌得幹幹凈凈。他洗幹凈了手,在頭上抹了一把,剛擡了擡身子立刻又躺下來。太冷!垅溝裏的水冰一般的刺人肌膚。躺在這裏不啻是等死,天一亮官軍又會回來。粗籮過了,還要過細籮的。肚子,已經不疼了,只是一陣陣的疾風吹得頭有些暈眩。他知道,一旦倒在此地,就等於是送死——試著走了幾步,居然還走得動!於是,拖著步子踏上了田埂,一步一滑、高一腳低一腳地向前走,他現在最要緊的是弄一身衣服,把身子裹起來,不然一定凍死!

  提燈守田埂的是個四十多歲的老衙役,他渾身早已濕得精透,披著蓑衣還凍得上牙打下牙,他把燈放在田埂上,在身上摸索著什麽。胡印中伏著身子沿著毛渠湊近了他,才知道他在找煙。煙找到了,將煙袋噙在口裏,便去揭那燈罩,一陣風過來“唿”地吹滅了燈,接著便聽南邊傳來“平安無事羅——”的叫聲,那衙役忙應道:“平安無事羅——有火沒有?想抽一袋煙!”北邊也傳呼:“平安無事羅——有火也沒用!”衙役便不言聲,低下頭只顧用打火鐮打火。這種機會真是千載難逢,胡印中一個大步竄了過去,咬咬牙舉起胳臂在暗中劃了個弧形,砍向他的後腦門,那衙役哼也沒哼一聲便癱倒在地上。然後,他脫衣穿衣,提著那盞瞎了火的燈,大搖大擺地走進鎮,誰也沒有疑他。一直踅到黃粱夢廟照壁後,他把燈扔掉,又從廟的後墻翻出去,幾步鉆進了青紗帳,誰知極近處就有崗哨,大喝一聲:

  “誰?!”

  他也不言聲,稀裏嘩啦在高粱地裏猛跑,只聽身後篩鑼聲,高喊:“賊往北跑了,快截呀!”接著西邊、北邊也傳來呼應聲:“賊向北逃了,快截!”——人都散在各處,一時也難聚集在一起。但胡印中此時已是驚弓之鳥,不敢再向北逃,踅向東邊,也不辨上下高低,不管潦水泥濘,低著頭向前疾跑,忽然間“噗嗵”一聲掉進了釜陽河,一個旋渦便打翻了他。那胡印中自小在沂河邊長大,水性極佳,一個猛子鉆上來,晃了晃頭,已經清醒過來,倒覺得這是天賜的逃命良機。他穩住了神,輕輕踩水,向東北遊去。只見兩岸仍有守望的燈火,暗自慶幸:要在陸上瞎摸亂闖,無論向哪邊跑都是逃不出去的!

  在湍急的河水中,胡印中用盡全身解數隨波逐流,飄了兩個多時辰。眼見東方透亮,才爬上岸來。此刻雨已經停了,曙色中到處都是蘆葦和高粱,四顧沓無人跡。他的兩條腿像灌了鉛似的沉重、頭暈、惡心,卻又吐不出一點東西。他踉踉蹌蹌地找——找什麽也不知道,眼見前邊黑魅魅的,似乎是個庵廟,便踅過去,被一樹根絆倒跌翻了一個大筋鬥,便什麽也不知道了……

  再醒來時,胡印中發覺自己躺在一問潔白的小屋裏,十分適意,鋪旁的小桌上還放著一碗綠豆茶,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端起來一吸而盡。剛要坐起來,布簾一動,進來一個道姑,手裏端著一盤粽子。那道姑還沒說話,胡印中眼睛一亮,叫道:“雷劍姑娘!……怎麽會……我是在夢中吧?”

  雷劍不很自然地摸了一下頭頂上的發髻,抿嘴兒一笑,說道:“哪有這樣的夢,是你命不該絕。昨晚燒得說了一夜胡話,真嚇人……幸虧教主施法救你,要不然小命兒就沒有了!”

  “教主!”胡印中身子一撐坐了起來,頓時感到一陣眩暈,又弛然臥倒,問道:“怎麽這麽巧?我都糊塗了……你們不是去河南了麽?易教主此刻在哪裏?”他拍拍床沿,示意雷劍坐下。雷劍卻不肯坐,微笑道:“可是說的呢,真和說書的一樣,就這麽巧——去河南的道兒到處都是哨卡,堵死了,我們幾個人太招眼,只好退到清河暫避風頭。這裏釜陽河和沙河去年鬧水患,幾座廟都是空的,附近幾十裏都沒人煙,就躲進這廟裏。邯鄲出事,直隸不能再呆,她們幾個跟著舵主踏道兒,準備回魯西,再作打算……”她瞟一眼胡印中,忽然臉一紅,推了推粽子,道:“別的沒好的,少用一點吧,呆會兒粥熬出來再喝點。你已經兩天沒進水米了。”

  “兩天!我在這裏躺了兩天?”

  “前天天不明就來了,你一身衙役皮,差點把你扔回河裏。”雷劍笑道:“胡大哥可得謝我!”胡印中凝視著她,半晌,搖頭嘆道:“我沒法謝……”雷劍給他瞧得不好意思,腳尖呲著地,良久才擡起頭,說道:“沒法謝就別謝——枕頭邊有短褲,一會兒你自己換換……別想那麽多。姓燕的投了劉統勛,事情我們都知道了。眼見又要走,你得把身子骨兒養壯一點——我去看看粥鍋。”說罷挑簾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