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夕照空山 19 議破案李衛講謀略 追往事遺臣獻畫圖(第3/6頁)



  傅恒說到這裏一笑。屋裏的人連侍候的丫頭都聽呆了。玉倩端著茶、怔怔地問,“六爺,後來呢?”翠兒也笑,說道:“六爺沒去鼓樓說書,真到那兒練攤兒,還有別人吃飯的地方麽?”劉統勛說道:“這就恰到好處。再往下說,無非眾人如何磕頭謝罪,賠情道歉,說盡了也就無趣了。”

  “這個故事有趣兒。”李衛含笑說道,“高江村一世灑脫。從秋風秀才到潦倒舉人,成為一代名相,又飄回南山悠然自得,真令人羨慕!”其實,傅恒講的這個故事,他在南京總督任上就聽說過,對他並不新奇。只是他自己幼年貧寒,淪為乞丐,在人市上被雍正買為家奴,又做到位極人臣的兩江總督,總領天下緝捕事宜,際遇之奇也不下於高士奇,每聽人講這個故事,心頭都有一份貼近的親情。李衛微笑著忽然看見那老人坐在一旁,對他有點冷落,忙又道:“忘了給六爺介紹了,這位老先生就是黃滾,是跟高恒一處辦差的黃天霸的父親。”

  黃滾一直陪笑坐在杌子上,以他已退職的山東巡檢廳主事身份,在這場合裏,既不能多言多語隨便插話,也不能掃了大人們的談興,只好正襟危坐陪笑。聽李衛這一介紹,才如釋重負,忙向傅恒打千兒請安,說道:“卑職是李大人一手提攜起來的,聽說大人欠安,特地趕來府上探望請安。小兒天霸辦砸了差使,是他無能。也想乘機請大人說說情,允我老頭子前去幫著破案。恰好劉大司寇也在,這豈不是緣分?”傅恒原看他年邁力衰,此時站在面前,雖然言卑詞恭,其舉止卻是淵濘嶽峙,精神矍鑠聲如洪鐘,由不得心生敬意,遂笑道:“久仰久仰,老先生乃江湖泰鬥!記得好像是和吳瞎子一齊保本供職的?翁佑、潘安、錢保也是一道兒在吏部記名。你們原來是一個道兒上的?”

  “回大人話,”黃滾又一躬身,說道:“大人記得不差,我們是一處保本記名的。不過翁潘錢三個現在是青幫舵主。受了萬歲恩封,不領朝廷錢糧,專管漕運護糧事宜,不再涉足綠林案子。黃家是鏢行世家,李大人獨闖抱犢崗收服吳瞎子,是家父黃九齡和不才隨行。後來李大人到北京供職,又保了我們職銜,借調來刑部,跟劉大人辦差事的。”劉統勛在旁說道:“別看黃滾年老,如今仍能開三百石弓,發連珠箭,穿房越脊、飛檐走壁都是小意思。”黃滾嘆道:“話是那樣說,到底不比當年。康熙四十五年山東武試,試官蔡誠受賄不公,我到至公堂辯說幾句,拖下去就打,夾斷了三副新夾棍,不能傷我分毫。蔡誠說我有妖法,要治我大罪,我一掌劈碎了校場上的石碌旗墩,說他,‘這叫硬功,你懂不懂?’——看舉子們不忿,蔡誠才罷了手。”傅恒奇道,“既有這樣本領,蔡誠不取你,他總有個借口吧?你若中了武進士,熙朝晚年用兵西疆,豈止是今日位分?”黃滾不勝感慨,說道:“卑職不會寫文章,蔡誠在策論裏挑毛病兒。這是我的命,也無法可施。考舉人才中了個副榜。我也就灰心了。”

  傅恒一邊聽一邊沉吟,說道:“青幫的事辦理得好。翁佑、潘安、錢保接手這事,糧船沒有再被劫。這次高恒出事,是陸地上的毛病兒。‘一枝花’不是尋常雞鳴狗盜的小賊,是謀逆造反的巨寇。延清這次奉旨出去,要志在必得。吳瞎子去了雲南銅礦彈壓礦工,我看黃老先生隨延清走一趟邯鄲也好。”他看了一眼李衛,又笑道:“不知不覺說起公事來了。又玠公,你要安心,仔細調養著,改日再來看你——延清,咱們到你簽押房說話。”劉統勛和黃滾忙都起身辭行。

  “請……稍待片刻。”李衛一直聆聽著他們議論,大約坐得太久,他的臉色變得青紅不定,看去十分疲倦,但還是勉強笑道:“我雖然是病夫,但我這一輩子是在強盜賊匪堆裏混出來的,你們何妨聽聽我的小見識?”

  三個人對望一眼,不言聲又回歸座位。

  “‘一枝花’我們打過交道,有一面之緣,確實不是尋常之輩。”李衛說著,伸手索茶。翠兒就勢過來,幫他墊墊枕頭,笑謂眾人,“我們當家的從來沒有今兒精神好。來的都是知己,容他放肆,半躺著說話,可成?”說著玉倩端茶過來,只喂了兩口,李衛便搖頭,弛然躺下,睜著雙眸凝視著天棚,慢吞吞說道:“當初……吳瞎子探知生拿佛、甘鳳池一幹人在五慶樓聚會。我扮了他的伴當去看。那樓就在莫愁湖東。五楹樓頂房全由甘鳳池包了。三教九流雜處在一起……什麽樣的人都有。各人獻藝,切磋技巧。‘一技花’在十二個雞蛋上舞蹈,演的是《麻姑獻桃》。因為當時我心中留意的是那些綠林豪強,想擒拿的主犯是竇爾敦,沒有把心放在她身上。可她演的幾手真絕,空手在雞蛋上舞,足下生出煙霧,真和神仙一樣。一會兒變出一籃桃子分給眾人吃,我還吃了一個,那是十月天呐,真的是新鮮的幡桃!後來……演天女散花,憑空從樓頂落下無數玫瑰、桃花、菊花、梅花……那個香啊……後來才知道她叫‘一枝花’,會妖術……我派人到處搜她,她已到了江西——就這樣,我錯過了機會。到現在,我還能真真切切地想出她的面目,想起她唱的歌。那歌,那聲音,直透到人心裏……”他喃喃說著,翠兒不禁看了玉倩一眼,玉倩騰地紅了臉。她就是因長得很像易瑛,李衛才對她有情,另眼相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