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夕照空山 17 君臣議政痛說往事 龍鳳相愛對口吸痰(第5/6頁)



  “你怎麽不早說?”乾隆拭了眼淚,拽起紀昀便進來,對禦醫們命道:“退一邊去!”

  此時皇後呼吸越發粗重,她似乎在死命地掙紮,痛苦地皺緊了眉頭、胸脯劇烈地一起一伏,微微發出似嘆息似呻吟的喘籲聲。紀昀近前看了看她氣色,切起脈來。他偏著腦袋似乎在想,又似乎在諦聽著什麽。少時放下了皇後的手。幾個太醫跪在一邊,看他如何施為。只見他從袖子裏抽出一塊肮臟不堪的手帕,輕輕蓋在皇後臉上,轉臉對乾隆說道:“主子娘娘的脈象,寸脈尺脈滑浮不實,但關脈緩重尚有後力,不是絕症,乃是弱症!體氣秉賦過弱,命門之火沖積不得發散,痰氣便不得暢……”

  “你不要羅嗦,只說有救無救?”

  “有救!”紀昀大聲說道,聲音大得暖閣裏外所有的人都聽得見。“不過要請皇上親自救治——皇上……”他突然面露難色。乾隆用詫異的目光看著紀昀:“不要吞吞吐吐,朕什麽都舍得!”紀昀目中晶然閃光,說道:“那就好。請皇上用口吸出娘娘這口痰來,萬事大吉!”

  “成!”

  乾隆一刻也沒猶豫。大聲回道。三步兩步騰地上炕,隔著手帕和皇後以唇相接,嘬著腮猛吸。卻一時吸不出來。紀昀“撲通”一聲長跪在地,雙手抱起永璉,大聲道:“永璉永璉!拉住娘娘的手,大聲叫!”永璉“哇”地一聲放聲大哭,一雙小手緊緊拽著皇後的手,大聲哭叫:“皇額娘!我是永璉,我不要你走——永璉在叫你,你使勁吐痰哪!我的好額娘……嗚……”那皇後上有乾隆拼命吮吸,旁有兒子號啕催迫,一股說不清的力量在身上湧動,“咯”地一聲響,像是誰踩破了一個魚泡兒,一口痰已經清清爽爽吐了出來。她極為舒暢地呻吟一聲,深吸一口,又重吐一口氣,睜開了眼,愛憐地看了丈夫一眼,又凝視一眼淚眼模糊的兒子,把目光轉向紀昀,氣息微弱地問道:“你……你是哪個部的大臣?……”

  “臣紀昀,現在軍機處章京行走。”紀昀叩頭道:“娘娘洪福,萬千之喜!你大難不死,聖壽還長遠著呢!”又轉臉對滿臉羞愧的禦醫們說道:“不可用猛藥,把補藥分量減半使用——皇上,這十日之內皇後不宜用油葷,不用參湯,吃稀粥,小蔥豆腐,醋鹽生蘿蔔丁兒,皇後體熱,要緩進慢補。”

  乾隆深深透了一口氣,用極為賞識的目光看了一眼紀昀,走到炕前彎著腰看了看皇後氣色,說道:“極好!皇後,咱們大清前頭有個周培公,曾在太皇太後榻前吟詩。今日又出了個紀曉嵐,於你有救命之恩呐!”見皇後微笑著看紀昀,又道:“他就是上次我給你講的那位翰林,會詠詩能吃肉的……想起來了麽?”

  “胙肉……”皇後微笑著道:“叫他和侍衛一樣,每天可以隨便吃胙肉!”

  “成!”

  乾隆舒心地一嘆,說道:“曉嵐學問也很好,只是資格還淺,在軍機處仍是頭號章京吧!嗯……東宮裏張照年紀也大了,紀昀著進毓慶宮,協助著輔導皇阿哥們讀書——傅恒你看呢?”

  “奴才該先給皇上賀喜,該先給娘娘請安。”傅恒目睹這一幕緊張的喜劇,心一直懸得高高的,此時才透過一口氣,忙叩頭道:“紀昀是二甲第四名進士,學術純正、人品端方、豁達爽朗、堪為師表。不過既入東宮,還該正名,他現是正六品,奴才以為可晉從五品,為侍講學士,加個少傅的銜。”

  乾隆一聽就笑了,說道:“你有你的難處,什麽從五品?這和擎天保駕的功,相去不遠,朕要加封他到正三品。不過,還要和軍機處議一下再下旨。”他頓了一下,說道:“你退下吧,也乏透的了,這幾天你每天可以進來看看姐姐。那幾份折子,留下朕夜裏批閱。紀昀留下,和禦醫都到西邊佛堂,我們一起斟酌一下脈案。

  紀昀在鐘粹宮乾隆座前周旋,直到戌未亥初,宮門將要下鎖,見皇後氣定神安,並沒有再湧痰,這才辭了出來。此時天街人靜、萬籟無聲,初夏的晚風在宮墻間蕩來蕩去,撲到身上帶著涼意,滿天的繁星和乾清宮乾清門一帶的輝煌燈火像是連成了一片,映得永巷口的大金缸都灼灼閃亮。紀昀一直覺得自己渾渾噩噩如在夢中,此刻深深透了一口氣,才發覺前胸後背都濕透了,頭上的頭發也是濕漉漉的。他看了看軍機處,裏邊燈燭亮得刺眼,聽見鄂爾泰在大聲咳嗽,訥親的影子映在窗子上,似乎正在伏案疾書——想進去喝口水,又頓住了,徑從隆宗門逶迄出來。到西華門口,紀昀張著眼正尋自己的轎夫,卻見黑地裏一個長隨打扮的人趨步過來,在石階前就地打個千兒,滿臉堆笑道:“紀爺!尊轎已經打發回去了。我們爺請紀爺坐他的轎到我府一遭,想和紀爺說說話兒呢!”紀昀看了看天,說道:“你是哪府裏的?天已晚了,明兒再奉訪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