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夕照空山 08 夫妻絮語論功說名 棠兒興起理財立規(第4/6頁)



  棠兒卻被丈夫的話撩得睡不著了。“國公爺”“國公夫人”這些字樣只在心裏縈來繞去,單單個“宰相夫人”已經品著沒有滋味——江南觀風欽差,丈夫辦得漂亮,那是因他有文臣智謀,山西黑查山一戰生擒飄高,自雍正朝來沒有人打過這麽漂亮的剿匪仗,那是他有武將才略。連訥親那個三腳跺不出屁的人都想這個差使,自己反倒攔著男人!她撇了撇嘴兒像自嘲又像想笑。想到兒子,心裏更是一拱一熱難以自己——既然大家都較著勁兒,那咱就比比誰在“裏頭”說話算數兒,倏地想到乾隆,臉又一紅。不知如今他還想著自己不?高恒去山東之前來府閑話,說皇上如今升了許德合為國子監博士,進講東宮,並不為姓許的學問好,是為許家娘子王氏是皇上相好的,每次皇上到白衣庵進香,就在那裏與她幽會……不知是真還是假,男人們在這上頭真讓人信不實,……胡思亂想間已蒙朧睡去。

  第二天棠兒醒來,已是辰正時牌。棠兒有心事,昨夜已拿定主意進宮,在太後老佛爺和皇後跟前替傅恒求差使,原想起床就動身,此刻卻又猶豫了:太皇太後從不上午接見命婦,這麽煞有介事地趕去,求差使,豈不猴急了些?再說,朝廷眼前還沒有議及這事,冒冒失失說出去也不合情理……她坐在半人高的大玻璃鏡前一邊思量,一邊打量自己。

  這是一張美麗的少婦面孔,瓜子臉、水杏眼、小巧的嘴唇旁有兩個笑靨,稍一抿嘴兒便顯現出來。因保養有術,柔膩的肌膚猶如凝脂軟玉,白皙中泛著淺紅,少婦的容光中隱隱還透著少女的風韻。她拿起胭脂挑了一點點在左手心裏調了調,看看自己的臉頰,輕輕搖了搖頭,只在嘴唇上輕輕抹了抹。將略略蓬松的鬢角抿了抿,滿意地吮了吮嘴唇,想笑,又止住了。她拿起眉筆,側著臉反復凝視,只在眼睫上輕輕描了描便又放下。她記起乾隆的話,只要不是有疤有痕,女人的眼睛都是好看的,出色只是在眉宇間的神韻。用眉筆畫眉再小心也容易露出直、淺、陋來,有的女人只擔心眉毛淡,顯不出嫵媚,因此描了又描,殊不知已是失了天然;眉睫本來的秀韻都沒有了。她小心地揭開一個金盒子,取出乾隆賜的法蘭西眉筆輕輕抹了抹,加重了雙眉中線,向眉心處稍稍起了一點顰紋。果然,本來就嬌艷如花的面龐平添了一種膝朧感,像一朵鮮花在霧裏展示風韻。見大丫頭秋英抱著衣服在身後發怔,笑道:“你發什麽呆呢?只要那件松花銀紅褂子,加上件乳黃坎肩就成了,你抱這麽一堆,賣衣服麽?”

  “我看太太梳妝呢,真是太好看了,比那屋裏仇十洲畫的仕女畫兒還好十倍!本來太太就美,這一梳妝,嘖嘖……方才我就在想,摘下的牡丹花是美的,總不及地上長的鮮活,要再噴上水……”她一邊說,一邊笑著給棠兒著衣,“太太穿什麽衣裳都好看,不過今兒天陰了,外頭已經飄雪花,所以這件帶風毛天馬皮坎肩更合適些,這件猩猩氈大氅只預備著,外頭冷得緊呢!”

  “我都二十五六的人了,還講究什麽美不美,出門人不笑話也就罷了。”棠兒一邊換褂子套坎肩,微笑道,“外頭下雪了麽?老爺最愛雪,吩咐老王頭,一律不準掃雪。這天井院中不準踩腳印。西花廳海子邊讀書那邊著人生火,老爺說不定過那邊去住。你撥兩個丫頭去打掃一下,把窗紙重糊一下,我這就過去。”說罷,回了裏間,把曹雪芹的書稿取出來疊整齊放在炕頭桌上,把芳卿做的鞋子鎖進箱子裏,捧著那包阿膠出來,恰秋英傳話回來,便道,“這是幾包上好的阿膠,上回姨媽來,說他家二奶奶有喜了,正用得著這東西,你打發人送過去。”說著掀簾出來。

  秋英跟著出來,在她身後笑嘻嘻地蹲了個福兒,說道:“太太忘了,前兒姨太太打發荷包兒過來報喜,他們家二奶奶已經產了個大小子,太太還送了她二十兩的尺頭。這是保胎用的,奴婢大膽,求太太賞奴婢一點,我二姐有了三個月的身子——”她沒說完,棠兒便笑了。“我想起來了,你二姐,就是秋天給我送老玉米、老倭瓜的那個?可憐見的,都賞了她吧!——記得去年她送來的酒棗,老爺說好,那葡萄卻對我的脾胃,明年讓她再送點進來就是了。”秋英忙蹲身謝賞,喜得眉開眼笑。說道:“二姐得過太太的賞,她說,她小時候兒在老直親王府跟著我娘侍候福晉,福晉也算仁厚的了,也比不上太太一成兒厚道。兩下一比較他們就比下去了!她家專門作務果樹的,既對了老爺太太脾胃,就叫他們專給您辟個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