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夕照空山 04 小路子邂逅邀皇恩 智勒敏奏對乾清門(第4/6頁)



  “小路子!”

  “小路子——這個名字不文雅。”乾隆道:“還是你的本名,叫肖路就好。四川如今最大的政務,就是平息小金川、大金川之亂,和羅奔莎打仗。那正是建功立業的地方。將相無種,憑的是自個本領膽略,你明白?”,

  “奴才明白!”

  “真明白假明白,要看你的作為,”乾隆臉上已毫無笑容:“事主之道,頭一條就是不欺心,不著意奉迎,不隱飾不諱過。才氣的大小可以打歷練中來,這‘心田’二字如果壞了,也就無藥可醫了。”

  “紮!”幾個人一齊叩頭稱是。

  乾隆不再說什麽,繞過三個人徑自來到門口。一直守在外頭的兩個太監蔔忠和個孝懷裏抱著油衣雨傘和木屐等雨具!忙迎上來為他更衣。乾隆也不要油衣,加披了一襲大氅,命蔔孝在身後打著傘便進了雨地。一陣哨風掠過滿是連陰泡兒的潦水撲面而來,從熱烘烘的軍機房剛出來的乾隆被激得打了個寒噤兒,蔔忠忙陪笑道:“主子說出來散散心,在這兒又見人說上了差事,稍停一下回去,也就到了晚膳時辰了。訥中堂必是有要緊事絆在張相府裏了,主子要叫他,奴才傳旨叫他進來可成?”

  “這不是你這身分上的人說的話,該怎麽辦,朕有朕的章程。除了侍候朕衣食起居,別的話沒有你多口的!”乾隆慍怒地睖了蔔忠一眼,“高大雷沒給你講過規矩?混賬!”蔔忠沒想到一開口說話就走了板,眼見乾隆臉色愈來愈陰沉,嚇得“噗嗵”一聲跪倒在雨地裏,煞白著臉只是叩頭:“奴才知過知罪,再不敢了……”“犯過必究,豈有恕罪之理?”乾隆眯著眼望著絲絲細雨,漫不經心地說道:“養心殿裏除了高大雷,你就是二號太監,不懲你何以服眾?你其實犯的是死罪,姑念你素日侍奉尚屬小心,罰你在養心殿外長跪三日,掌嘴一百——去吧!”

  阿桂、勒敏、肖路三個人跪在門裏,聽得清清楚楚,見乾隆家法內務如此嚴整,心裏都打了一寒凜,互相偷望一眼,沒敢言聲。

  乾隆站在門口一時也不說話,他心裏想的其實就是蔔忠方才講的,既懲處了蔔忠,倒不好就回養心殿去。在雨地裏怔了一會兒,乾隆轉身便向隆宗門走去。蔔孝哪裏敢多言,高舉著傘,試試風向,想方設法為他擋著斜飄的雨,亦步亦趨地跟在側後——又怕踩著了乾隆腳後跟仄著身子哈著腰,那模樣要多難看有多難看。索倫、德惠幾個侍衛原在永巷口守候,等著皇帝回宮,見他變了去向,料是要去慈寧宮給太後請安,互相遞個眼色,不言聲尾隨上來。只見乾隆出隆宗門卻不向西走,迄邐過崇樓、右翼門、弘義閣,竟從武英殿向西,似乎要出宮的模樣。索倫是新選進來的侍衛,和他父親狼嘾一樣心細精明,忙叫過一個蘇拉小太監,小聲道;“皇上要出宮,你去告訴乾清宮侍衛總管圖軍門一聲兒,再到內務府,叫他們知會順天府,悄悄跟著侍候!”說罷,快步跟了出來。

  乾隆出了西華門,站在門前大石獅子旁,看了看在雨霧中灰蒙蒙矗立著的歇官亭,感到有點意外,轉身問蔔孝:“現在離天黑還早,怎麽歇官亭裏已經沒了候見的人?”蔔孝笑道:“天兒這麽冷,風刮得嗖溜溜的,誰肯在這上頭白凍著等?一位張衡臣相爺,一位是前頭鄂爾泰大人,都是奉旨在府理政的大臣。六部裏頭只要不是禦批交辦的差使,都送到他們府裏了。鄂相爺這陣子病重,張相這邊恐怕要多忙一倍呢!”乾隆“嗯”了一聲,徐步下階,向西華門對面的張廷玉宅踱著,又問道:“聽說,來張相這邊的漢官多,去鄂相那邊的都是滿人,可是有的?”

  “這個奴才沒聽說過。”蔔孝小心翼翼地說道:“不過來張相府的人,比鄂相那一邊多一倍也不止。這也不奇怪,張相是三朝元老,門生故吏遍天下,那是誰也比不了的。像訥親相公家養著條牛犢子似的狗,見了人紅著眼,呲牙咧嘴地掙繩子,奴才去傳旨都提心吊膽的。沒有要緊的事誰肯去他府上打磨旋兒呢!鄂相爺自己是旗人,又管著旗政,來府的旗人自然多。不過,鄂相不如張相待人隨和,來往的都是大官,旗人裏頭當大官的多,自然瞧著鄂相愛和旗員打交道了……”一邊說,一邊已到了張廷玉宅第垂花門前。

  張廷玉府邸原本在東城老齊化門外,那是康熙時的老宅子,既軒敞又宏大,茵茵蘊蘊占地一百五六十畝。雍正登極,念張廷玉年事日高,來往不便,就近在西華門外又賜他一座宅院,這是個三進四合套院。原本是太醫院醫士聽候內廷傳呼的地方,歸內務府管。平常,外省封疆大吏進京或者京師住得離大內遠些的要員,天氣不好時,便在這裏歇涼,取暖,借住著候見皇帝。後來張廷玉住到這裏,內務府趁機寫稟帖給戶部,說軍機大臣府第挨著大醫院,由於官員擾攘嘈雜,不利醫士修習,求允將西華門北面原康王府花園改建為太醫院。戶部果然撥了五十萬兩銀子在花園建造了新的太醫院,太醫院自然知趣,從中又撥出一些銀兩,把張宅也修繕一新。當下乾隆一行到府門前,守在門洞裏的也是內務府的太監,賞給張廷玉使用的。因蔔孝常來府裏傳旨,彼此都相熟,見他進來,幾個人忙都起身相迎,為首的馬逢春笑道:“往常都是不(蔔)忠帶著不(蔔)孝來,這回為啥單單來了個不孝老公公。是傳旨呢,還是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