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夕照空山 01 劉延清放賑下濟南 高國舅爭功赴婚宴(第4/5頁)



  黃天霸臉上永是掛著一副不卑不亢的笑容,他本在劉統勛身後站著,閃出身來向劉、高二人一揖,從容說道:“黑風崖這股強人雖然人數不多,但官兵幾次進剿都沒有見功,就為他們耳目太靈。省城這邊發兵,那邊的賊已經遠走高飛。所以這次和丁兄計議,趁馬本善家這場喜事智取了黑風崖的老巢。丁兄已經密點了二百官兵扮成糧販子去了太平鎮。我和丁兄連夜趕往馬家,在婚筵上和劉三禿子大幹一場!”

  “好!”高恒聽得精神一振。動著心思也要沾這功勞,合掌拍節笑道:“這是很熱鬧的一出戲。我生在北京,在綺羅叢裏長大,不可不長這個見識。我從北京府裏帶著三十多個家生子兒奴才,也去馬家湊個趣兒。”

  劉統勛覺得新奇有趣,但他畢竟官場老吏,城府根深,立起身來踱了幾步,仰臉看著天棚,慢慢地說道:“這種事戲裏雖然有,兵兇地危,決不能當戲來演。我很疑你臬司衙門裏就有通敵的。兩個方面大員、一個刑部堂官若在黑風崖這個小小的山頭鬧閃失了,朝廷顏面怎麽維持?——我不是不贊成,是要你們思慮得周詳,再周詳一點。”丁世雄聽了馬上回道:“這事我們一開頭就計議過了。兵,都是嶽中丞從四川帶來的親兵,我衙門裏的一個不用。如今山上樹木花草都被吃得精光,土匪們也不好遮掩。他們要過冬,要備荒,搶糧是勢在必行的事。我們小心一些,還是有十足把握的。”“這事你們不來稟我也就罷了。我既知道了,當然要負責,”劉統勛越想“失敗”的後果,越覺得事關重大,淡然一笑道:“用我的令牌,密調博山綠營兵一棚,八月二十二日夜裏亥時準時到太平鎮接應。這樣就萬無一失了。你們看呢?”

  “中堂妙算周詳!”

  “什麽‘妙算周詳’,不過防患於未然罷了!你們放心一條,我絕不要‘功勞’,”劉統勛笑道,“我和嶽中丞坐守濟南城,等著你們傳來捷報!”

  “是!”三個人一齊躬身說道。

  目送三人出了驛館,劉統勛心裏謀劃了一下,便坐下來寫奏章,想把山東賑災安排詳細奏明皇上。寫到高恒,又覺沒法下筆。索性便合起折子,叫過隨行的三個師爺,計議如何從直隸、安徽、河南、山西等省調撥蘆席木料、采買舍粥用的大粥鍋,還有全省所需柴草更是令人頭疼,過冬用的飼料、草料,取暖做飯用的柴炭也都奇缺……一件一件從平常人家過日子上著想,十分瑣細不堪,直到子夜時分才理出個眉目。

  太平鎮的首富馬本善家此刻卻陷在一片慌亂之中。土匪借糧原也是尋常事,這個“四不管鎮子”地處沂山老山溝裏。自己的佃戶裏也有不少人和寨上劉三禿子常來常往,寨裏一句話傳下來,借個三千兩千斤糧,二話不說就叫長工送上去了。他自認是上匪的“窩邊草”既通匪,又通官府,兵來支兵,匪來資匪,四面通融,幾十年來,與官匪相處平安無事,劉三禿子總不至於連這窩邊草也不要吧。想不到這次竟這麽不講情面,一張口就是七百石!七百石糧他有,但也就騰空了他的庫底,明年就得跟那些泥腳杆字一道兒去吃舍粥棚的飯——這面子掃得太大了,前且濟南城糧價已經漲到三十兩銀子一石,一聲“借”兩萬多兩銀子憑空就沒了,也實在叫人肉疼。所以才把劉三禿子那封借糧信偷偷遞到了省城。但信寄出去,他立刻又後悔了,臬司衙門裏就敢保沒有通匪的?一旦露出餡兒,這一家人,這份家業可就萬劫不存了。再說,萬一省裏不發兵,留這個“把柄”在人家手裏,早晚也要大禍臨頭的……若要傾家蕩產地去支應這個劉三禿子,將來官府知道了,辦個“通匪”罪名兒,也免不了背上插起亡命牌挨一刀——心裏正七上八下的沒個安落處。信寄出三天,馬本善像熱鍋上螞蟻一般難熬。往張家灣親家那邊送婚書、聘禮等一切事務都由大兒子馬驥遙往來奔走。二兒子馬驥遠是新郎,正興興頭頭要娶媳婦兒。請舅舅、迎姑姑;發請帖、請戲班子、布置喜堂、安置筵席、請吹鼓手的事由老三奔走。一大家子幾十口人走馬燈般忙成一團亂麻,誰也沒留心老爺子急得心如火的,只是叫管門的老馬頭到門外“瞭著點”。弄得不知內情的家人們莫名其妙。

  熬到二十二日正日子,上匪官府兩無消息。神經繃得很緊的馬本善反而松弛下來,雞不叫就起了床,看看二兒子的喜堂,又到搭好的蘆棚裏看著大師傅們宰魚、殺雞、煮肉、炸丸子,從溢著白霧的灶棚出來,站在院裏嗅了嗅彌漫著的肉香,見老馬頭滿身是霜從外頭進來,忙招手道:“你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