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華初露 46 乾隆君微行訪太原 王縣令風雪察民情(第3/5頁)



  這真是一場好雪。步出衙門,但見一片蒼蒼茫茫,衙門前平日毫不起眼的一汪池塘凍得鏡面似的,冰上的雪塵象煙霧一樣被風吹得旋舞著,飄蕩著,池塘邊柳枝少女一樣婆娑起舞。乾隆信步繞塘踏雪。白茫茫雪堤上漸漸現出兩個人影,走近了看時,卻是紀昀和錢度站在一處低凹的岸邊。因為天太冷,兩個人都戴著耳套,統著個手一個勁跺腳,呆呆地瞧著對岸。乾隆在背後不禁失聲笑道:“這兩個狗才,也算是文人雅士,穿得黑狗熊似的,縮著脖兒統著雙手,還來賞雪!真真是焚琴煮鶴,辱沒了這雪。煞風景!”

  “是主子!”二人同時一怔,回頭看時,乾隆穿著件灰府綢面小羊皮袍,外頭只套了件玫瑰紫已圖魯背心,站在高堤風地裏看著自己笑,西北風把袍子下擺掀起,辮梢也被撩得老高,看去十分精神。二人忙就地打千兒。紀昀陪笑道:“奴才們原說賞雪吟詩的;因敗了興頭,就成了這副猥瑣模樣……”乾隆笑著下堤。問道:“好端端的,怎麽會敗了興致?”錢度用手遙指對岸遠處,說道:“主子,請看!”

  乾隆順著他指的地方望去,頓時臉色沉了下來,他也沒了興致——隔岸一箭遠近原來有一排低矮的小茅屋,一夜大雪全都壓塌了。他噓著眼看,幾個婦女抱著孩子坐在廢墟旁的箱籠上,男人們有氣無力地用鐵鍬在翻弄著房土,似乎在尋找什麽,隱隱還傳來孩子嗆奶樣的哭聲。乾隆的臉色陰沉沉的,半晌才道:“不知太原府是幹什麽吃的!昨晚下雪,他們就該出來巡查一下。”錢度嘆道:“主子,得趕緊結了這兩個案子。官兒們在保頂戴、狗咬狗,誰也顧不了這正經事了。”

  “主子,”紀昀在旁懾嚅道:“要不然讓奴才出面,去周濟一下?”

  乾隆沒有回答,轉身便走,他的臉色越發變得陰沉。紀昀和錢度對視一眼,忙跟在後邊,又不敢和他並肩,只遙遙隨著。乾隆到縣衙門口,便見允祿和鄂爾泰二人說笑著出來,他一邊拾級上階,說道:“十六叔,你們好高興——”活沒說完,後頭一個人小跑著也趕上來,一腳踏上台階“呲”地一滑,結結實實摔在了乾隆身邊。爬起來人們才看清,是太原縣令。

  “你也是個朝廷命官!”莊親王見乾隆臉色不好,遂訓斥那縣令,“這麽張張惶惶的,成什麽體統!”那縣令看看這些住在自己衙裏的“人物”,一個也不認得,料定一個也惹不起,十分尷尬地站起身來,紅著臉低頭答道:“是,大人!卑職盂浪了……那邊房子被雪壓塌,有個老大太被壓在下面,這裏沒衙役,我去調了幾個人幫他們收拾一下。這個天,年年凍死人、餓死人,我雖然不是他們的父母官,我衙門口的事還該料理一下的。”鄂爾泰道:“誰也沒說你料理這事不應該嘛!是說你的氣質,急腳貓似的,不成話!”

  乾隆瞥了允祿和鄂爾泰一眼,氣色已經變得平和,說道:“他是我們東家,強賓不壓主,你們不要犯混。”遂轉臉問那縣令道:“你是太原縣衙的?叫什麽名字?”

  “回大人話,卑職王振中。”

  “哦,王振中……”乾隆仿佛記得,卻再想不出在哪裏見過這個名字,思量著笑道:“看來你還算愛民,曉得民疾如喪,不是自己職分裏的事也肯管。不錯。”

  王振中沒有想到這個天天出去的年輕“客商”比這兩個老頭子的“官”還大,怔了一下才道:“官是一回事,管又是一回事。這種事不是官也是不能袖手旁觀的。烏紗帽兒戴得上也摘得了,心在自己身上嘛。不瞞大人,我走得這麽急,是想趕緊吃點東西下鄉去——”他擡頭看了看天,說道:“我最怕這天兒,就這麽沒完沒了地下!這種天是給吃飽了的文人預備的,不給下頭的百姓好日子過。”

  “此所謂大王之風與庶人之風不同。”乾隆喟然嘆道:“難得你這片惻隱之心。去忙你的吧。晚間回來,我親自過去看你。”乾隆說罷便帶著允祿四個人回到東院花廳。

  從奇寒的風雪地裏回到屋裏,幾個人頓時覺得渾身暖烘烘的,雪光映著窗紙,照得屋裏通明雪亮。雖說多少有點炭火氣,比起外頭,還是令人感到身心舒泰。乾隆脫換了濕衣濕靴,愜意地盤膝坐在炕上,對允祿道:“你和鄂爾泰坐到地龍①上;他兩個年輕,站著回話。”四個隨從臣子忙謝恩從命。鄂爾泰道:“主上,看來臨出北京您說的‘楊嗣景未必會秉公辦案’,真的說準了。這個人平素我看還好,怎麽會這樣?真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