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華初露 26 劉統勛莽闖莊王府 老太後設筵慈寧宮(第2/4頁)


  紀昀為河間名士,自負有不羈之才,恩科考試卻落在二甲第四名,遠在莊友恭之後,雖然選在翰林為清秘之職,一向也並不出眼,今日一語合了聖意,如名花突放,引來蜂蝶紛飛,連莊親王都另眼相看,不禁高興得臉上放光。在眾人簇擁下登堂入座,連飲三大觥,正待說話,允祿手掌輕拍了三下,兩壁廂帷幕突然大張,一隊妙齡女子,個個身著漢裝,妙曼雲環、步搖叮當,手揮五弦,目送秋波,旋舞而出,廳中眾人霎時間便雅靜下來,聽歌女唱時,卻是一首減字木蘭花:

  娉娉裊裊,芍藥梢頭紅樣小。舞袖低回,心到郎邊客知己。金樽玉酒,歡我花間千萬壽,莫莫休休,白發盈簪我自羞……歌聲剛歇,眾人立時鼓掌稱贊。工部尚書齊勒蘇嘆道:“真個清艷絕倫!不知出於府上哪位名士手筆?”允祿笑著指了指第二桌上一個中年人道:“姚老夫子!”眾人一看都是一怔,只見這姚老夫子塌鼻鯉唇,滿臉大麻子,大約早年得過風疾,眉毛稀稀落落下頭兩只眼也是一大一小。聽眾人稱贊自己,搖頭晃腦故作謙遜,拱手道:“拙作豈敢承蒙金獎,承教,承教了!”大家見他怪模怪樣,都捂著嘴偷笑。紀昀笑道:“我也有一首翻新的《大風歌》試辱君聽!”遂朗聲道:

  大風起兮眉飛揚,安得猛士兮守鼻梁?

  吟聲剛落,眾人無不捧腹大笑。弘曉一手扶腰趴在椅背上笑得直不起腰,徐士林蹲在地下咳嗽得上氣不接下氣,弘昇捶胸躬身大笑,一碗茶都扣了桌子上,允祿笑得噎著氣道:“這……這太苛了……”姚老夫子臉都氣得紫脹了,說道:“翰林以貌取人麽?”紀昀卻不想和他翻臉,乘著大家笑時,輕聲道:“我讀過晁無咎①的《開府樂》,取尊範為王爺和眾大人杜撰一首,不亦樂乎?”姚老夫子便不敢言聲,只自斟一杯,恨恨地喝了下去。

  “我這裏還有一幅古畫,上邊的題跋都沒了。”允祿眼見姚老夫子難堪,又不好得罪紀昀,回身向櫃頂取下一軸新裱的古畫拿到燈下,說道:“紀先生淹博之士,請為鑒別一下。”

  眾人便止了笑湊過來,紀昀小心展開看時只見紙色蒼暗剝落不堪,密密麻麻印的圖章也都不甚清晰,正圖卻是一個道士,形容古怪背負寶劍,一手提著酒鬥,一手執杯仰天而飲,身後站著一個黑衣執拂女子,眉目如畫,翁著嘴唇似乎在說話,眾人不禁面面相覷:這是什麽故事?紀昀十分仔細地看了這幅畫,噓了一口氣,說道:“王爺,這是徽宗手筆。《永樂大典》裏載稱,宋鹹平四年,有道人攜烏衣女子入京,買鬥酒獨飲。徽宗微服訪之為畫。這畫與史事處處吻合。該是畫皇親作。上面的題跋是幾疊歌,大約是烏衣女子所唱。”遂曼聲吟道:

  ①上邊減字木蘭花詞為姚老夫子剽竊晁無咎之作。

  朝元路,朝元路,同駕玉華君。十乘載花紅一色、人間遙指是祥雲,回望海光新。春風起,春風起,海上百花遙。十八風曼雲欲動,飛花和雨著輕綃,歸路碧迢迢。簾漠漠,簾漠漠,天淡一簾秋,自洗玉杯斟白酒,月華微映是空舟,歌罷海西流!

  吟罷笑道:“這歌詞裏帶仙氣,非人間格調,所以勉強記住了。”

  劉康今晚赴筵便一直心神不快。他自己官運亨通,家運卻一塌糊塗。曹瑞、瑞二,還有李瑞祥這三個仆人自賀露瀅死後就跟著他當了長隨,起初都怕犯案,倒還相安無事。後來調到山西,曹瑞和瑞二就有些手腳不穩,先是在丫頭跟前動手動腳,後來竟然輪流奸宿,毫無忌憚。丫頭老婆子們見劉康寵信三瑞,就告到劉康的夫人劉喬氏跟前,夫人原也不知道自己老爺做的事,就叫了去把曹瑞、瑞二各抽了二十篾條,原說要開銷出去,誰知過了一夜。第二天倒把被糟塌了的五個丫頭叫去狠狠申斥一頓,說丫頭不自重,不相信曹瑞、瑞二這樣的本分人會做這種事,又升曹、瑞二人當了副管家。那曹瑞、瑞二越發得志猖狂,乘著劉康到大同出差,索性連劉喬氏也一塊做了進去,輪流在上房快活,還要丫頭陪床。弄得劉公館成了兩個魔頭的風流窟。李瑞祥因為是自家舊仆,還顧一點老情面,見二瑞鬧得不象,主人又管不了,有時拉個背場還悄悄規勸幾句,“大家一條船,不能把船自己弄翻。”也不過大面上叫二瑞稍稍收斂一點。這次劉康進京遲遲不肯回山西,一是運營京官,二來也確實怕回到那個爛泥塘似的窩穴裏去,遂命李瑞祥在京找了一處房子,買了個小妾燕燕,雖然房舍簡陋些,仆從少些,比之山西宅府,已覺是天堂之樂。誰想上午拜客回去便見燕燕伏床慟哭。一問,是李瑞祥乘她午睡,悄沒聲上來按住,也學了瑞曹二人。好容易一下午勸慰,答應燕燕逐出李瑞祥,又許李瑞祥三千兩銀子自己過活,平息了這件事。他是被拖到莊王府來赴筵的,哪裏有心和眾人一道說笑作樂?珍錯玉饌一口不能下咽,左一杯右一杯胡天胡地只是吃酒。此時見眾人圍著看畫,吃得醉眼迷離的劉康正要勉強起身敷衍,忽見劉統勛帶著幾個衙役沿廡廊大踏步進來。劉康一噤,忙笑道,“延清兄,來遲有罪,罰酒三杯!”正要迎上前,旁邊一個十八九歲的年輕長隨早一把緊緊扶住他,說道:“大人別栽倒了,你有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