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華初露 16 娟娟女逞技石家莊 欽差臣賦詩中秋夜(第2/4頁)



  吃過晚飯,天色已經黑定。不一會一輪明月漸漸升起,透過院外稀疏的樹影,將輕紗一樣柔和的月光灑落下來。傅恒趿了鞋,只散穿一件石青府綢長袍從上房踱出來,在天井裏散步,仰頭望月。吳瞎子輕輕走過來,笑道:“六爺又要作詩麽?方才我叫人出去買了上好的保定月餅,還有個大西瓜,今兒委屈爺,就咱們幾個人賞月,也算過了八月十五。”

  “今兒沒有一點詩興。”傅恒聽聽,外邊街上人聲嘈雜,時而還夾著喝彩聲,說道:“石家的‘擂台’筵開了麽?這麽熱鬧,咱們出去瞧瞧。”小七子在廊下笑道:“不是的。方才我出去看了看,是一班賣藝的在外頭走繩,圍了一大群的人看呢!”傅恒頓時興頭起來,提了提鞋跟道:“走,瞧瞧去。”吳瞎子幾個人只好跟了出來。

  六個人出來,只見街上黑壓壓的人頭攢動,對面空場上的四盞燈剛好照到街心,一個五十歲上下的長髯老人和一個十五六歲的毛頭小子正在打場子,旁邊還有一個二十歲上下的姑娘背光而立,身材小巧玲瓏,披著小羊皮風毛玫瑰紫大髦,腰間似乎還懸著一把劍,卻看不見臉盤。順街東西立著兩根木杆,一條細繩在兩頭木杆上拴著,扯得直直的。老頭雙手打拱,對眾人發科,說道:“飄高道人再次致意諸位看官,不為謀食不為錢,專為人間結善緣。《嘆世經》雲‘今年算來八十一,修行恰到六十年,只為年老不見性,返拜孫女要還元’!剛才有位先生說小徒踩的繩粗,不是神仙手段。這裏換一根紅絨繩,是小徒娟娟紮發辮所用。請哪位善信人來驗過?”傅恒聽了心裏不禁一沉。這幾句切口詞他依稀記得在哪本書裏見過。但《嘆世經》三字卻記得很清。原說白蓮教盛行於江西,誰想沒出直隸便遇到了傳教的人。傅恒暗地裏看了吳瞎子一眼,吳瞎子目不旁視,只碰了一下傅恒的手肘,表示會意。傅恒定了定神,在旁笑道:“哪有紮辮絨繩能經得起的?我不信!”

  “看官不信,也在情理。”飄高道人向傅恒打了一揖,說道:“請客官親自驗看!”傅恒側身擠到中間,用手扯了一下那絨繩,沒怎麽使勁,絨繩“嘣”地一聲就斷了,撿起繩頭就月光裏細看,果然毫不出奇的一根紅絨線繩兒,點點頭便遞回飄高手裏,說道:“是絨繩兒,不假。”飄高一笑,將兩個繩頭對起來,不知使了什麽手法,只一撚便緊繃繃接了起來。眾人只叫得一聲“好”!只見娟娟甩掉披風,就地輕盈盈一個空翻一只腳已踩在繩上,兩手紮一個門戶,掣出一對寶劍。月下看這娟娟,一身官裝,下身束一條杏黃水泄長裙,上身是金線滾邊淺紅比甲,清秀的面孔似乎沒有什麽表情,緊抿著嘴在絨繩上慢慢舞著太極劍,時而高跳劈叉,時而盤旋蹈步,真如洛神淩波,驚鴻翔空。那根絨繩只隨腳踩處微微顫動而已,下頭幾百人仰目而視,都已看得目瞪口呆,直到她一個飛旋淩空而下,人們才長籲一口氣,大聲喝彩:

  “好!”

  “真是卓絕非凡。”傅恒連連擊節贊賞,連這三個人是邪教徒也忘了,高興地對身邊幾個從人道:“我在北京見過多少走百戲的,今兒才大開眼界!”正說笑,娟娟從搭包裏取出一個盤子。飄高對眾人笑道:“我們是行道人,不為賣藝,列位,只圖結善緣,斂錢不圖糊口,只為看官求福免禍。各位隨心布施,不計多寡。”那看熱鬧的見收錢,頓時去了一大半。倒是婦女們在這上頭大方,有的丟銅哥兒,有的拔下頭上銀簪恭恭敬敬放進去。待收到傅恒商前,傅恒忙摸袖中,卻是二十兩一錠的京錁,放進去嫌太紮眼,不放又覺過意不去,略一遲疑,娟娟已經將盤子移過。傅恒此時離娟娟極近,細看時,柳葉眉,彎月目,漆黑的瞳仁波光灼人,端的艷若桃李,神情間卻又冷似冰霜。傅恒不由自主急忙取出那錠銀子,隔著人放進盤子裏,輕聲道:“姑娘置點行頭。”

  飄高見傅恒出手大方,過來打了一揖,說道:“貴人肯結這樣善緣,福壽無量!還想看娟娟練功,請隨意點。”傅恒笑道:“我是什麽‘貴人’?販茶葉、販瓷器,地地道道一個‘商人’罷咧——方才見娟娟姑娘劍舞得極好,畢竟在繩上受拘束,要在平地起舞,必定更為壯觀,若肯為我一展風姿,那就真的是眼福不淺了。”飄高正要答話,便聽東邊街口鑼聲篩得山響,幾個衙役提燈喝道,後邊兩乘轎透迄而來。石家幾十名家丁站在大燈籠下吆喝著攆人:

  “都去入席!快點快點!一個臭玩百戲的,有什麽好看?石老太爺請縣太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