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華初露 09 聞哭聲乾隆查民情 住老店君臣遇異士(第2/3頁)



  太康是豫東名城,水旱碼頭俱全,為魯豫皖沖要通衙。當晚在太康城北下馬,前頭打站的侍衛來稟:“……包租不到客棧,只有姚家老店房子寬綽些,已經住了人。我們租了正房,偏院裏的客人老板不肯攆。”

  “老板做的對。”乾隆說道:“憑什麽我們要攆人家走?”說著便吩咐:“就住姚家老店。”

  他們是大客戶,出手闊綽,下的定銀也多。店老板帶十幾個夥計拉牲口、搬行李,打火造飯,忙活著侍候他們用了晚飯,又燒了一大桶的熱水,一盆一盆送到各房,天已經黑了。乾隆在東屋裏歇了一會兒,沒書可看,便隨意半躺在被子上,叫過上房的三個臣子。

  李衛他們三個人依次魚貫而入,乾隆含笑示意命坐了。說道:“這一路來,還算太平嘛。早知道這樣,我就單帶傅恒出來了。”

  “東家,”劉統勛微一欠身道:“小心沒過逾的,寧可無事最好。”乾隆頭枕兩手,看著天棚出了半日神,問道:“你們這一路,看河南民情怎麽樣啊?”

  李衛說道:“我看出兩條:一個是‘窮’,一個是治安尚好。”傅恒道:窮,治安就好不了,又玠這話說得自相矛盾。我看這一路的村莊人煙稀少,有的人家還關門閉戶。聽說一窩子都出去逃荒了。饑寒之下何事不可為?”劉統勛笑道:“主子這次出巡是‘微服’。前有清道的,後有護衛的,還是很紮眼的。又玠那個快捕頭在綠林裏有那麽大名聲。他不露面,是不是去通知各路‘好漢’,不得在這時候做案?李衛不禁笑道:“這興許是的。不過由我負責主子的安全。主子出來是察看吏情良情的,又不是緝賊拿盜。平安出來平安回去,這是我的宗旨。”

  “有這個宗旨固然好,但這一來,就見不到治安真實景況了。”乾隆輕輕嘆息一聲,說道:“看來這裏的窮實在令人寒心。王士俊當巡撫,河南年年報豐收。現在是孫國璽,自然也要報‘豐收’。不然吏部考功司就要給他記個‘政績平平’。我原以為由寬改猛難,由猛改寬無論如何總要容易些。看來也不盡然。”說罷下炕趿了鞋走出房門。前店管挑水的夥計早已看見,忙上前問道:“客官,您要什麽?”乾隆望著天上密密麻麻的繁星,淡然一笑說道:“屋裏太熱,出來透透風。剛才我聽到東院有人在哭,象是女人的哭聲——是為了甚麽?”

  那夥計二十出頭年紀。星光下看去眉清目秀,精幹伶俐。聽乾隆問,嘆了一口氣說道:“是一家母女倆,黃河北鎮河廟人。今年春母女倆餓得實在受不了,便把東家的青苗賣了。眼見就要收麥,她當家的去江南跑單幫還沒回來,就逃到這裏來躲債。剛才是田主找到了她們,逼著她們回去。我剛剛攔住了。叫他們有話明兒再說,這黑咕隆咚鬼哭狼嚎的,擾了您呐!”乾隆聽了沒言聲,轉腳便出二門。三個臣子在上房聽得清清楚楚,互相交換了一下眼色,劉統勛說道:“不妨事,我跟著瞧瞧,你們關照侍衛們一聲。”說罷去了。

  姚家老店東院房舍十分低矮,一小間挨一小間,依次排去有二十多間。每間房點著麻油燈,鬼火一樣閃爍著,有幾間房裏的客人在聚賭,呼吆喝六扯著嗓門叫;還有的在房裏獨酌獨飲,都敞著門。還有幾個胖子剝得赤條條地坐在院中間皂莢樹底下閑磕牙。乾隆定了好一陣子神,才看見東北角房檐底下蹲著兩個人,影影綽綽是女的,便徐步踱了過去,俯下身子問道:“方才是你們哭?”

  “……”

  兩個女的蠕動了一下,卻沒有言聲。乾隆看那年長的,四十歲上下年紀,年小的梳了一很大辮子,不過十七八歲模樣。只是瞧不清面目,便又問:“你欠人家多少錢?”

  “十五兩。”那母親擡起頭看了乾隆一眼,嘆了一口氣,沒再吱聲。乾隆還要再問,房裏一個人大聲道:“甭聽她放屁!”隨著話音一個五十多歲的精瘦老頭子出來,指著那年長的女人道:“雍正十年,她借我七兩銀子,加三的利,不高吧?賣了我地裏的青苗又得十五兩,你本該還我連本帶息三十八兩六錢!”他好象撥算盤珠子,說得又脆又響唾沫四濺,“侄媳婦,我也一大家子,人吃牲口嚼的,你就敢私自地賣了青苗,一走了之!三四個長工遍世界找你不見!虧你還是大門頭裏出來的!為啥一敗落下來,就變成個潑婦!”

  蹲在旁邊的那姑娘突然把頭一揚:“十七爺,上頭有天,下頭有地!我爺被抄家那年,你拿去多少銀子?你原來還是我家的佃戶,不是靠這銀子發起來的?”乾隆聽著心裏一沉:原來這母女是個官宦家後裔,被抄家敗落下來的。剛問了一句“你爺爺原來做什麽官——”那婦人便道:“您別問,問著我揪心,說著辱沒人!”又對那個瘦老頭說道:“孩子家口沒遮攔,十七叔您別計較……實話實說,你侄兒拿了銀子進京會試去了……等他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