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亂起蕭墻 三三、沐皇恩方苞近天顏 施報復太子泄私憤

  康熙微服私訪,在駱馬湖鎮上的茶館裏結識了歐陽宏,便把他帶到驛館裏吃酒傾談。可是剛一通名,康熙的假名:龍德海、字秉政就引起了歐陽宏的疑心。驛丞又過來閑聊幾句“東宮洗馬”的笑話,聰明過人的歐陽宏馬上就敏銳地覺察到面前這位慈祥和善的老者,可能就是當今皇上。

  康熙早看出歐陽宏的神情了。他知道,這個面目醜陋的老人天分極高,怕再順著這個“洗馬”的題目說下去,會暴露自己的身份。連忙把張廷玉叫來一塊吃酒論文,談天說地,這才把話岔開了。三個人一邊吃,一邊談,遠自古代聖賢,近到當今朝政,上至日月星辰,下至民俗習慣,沒邊兒沒沿兒地隨便談。張廷玉知道,康熙這是在考查歐陽宏的學問呢。說來說去,康熙看出來了,這歐陽宏學問淵博,才思敏捷,不管是什麽事都有獨到的甚至是驚人的見解。他心中暗暗稱贊:嗯,好一個鴻學大儒啊,比起高士奇來,有過之而無不及。只可惜年齡大了點兒,不然的話,朕倒要啟用他了。

  仨人這兒談興正濃呢,忽然門外傳來一陣吵吵嚷嚷的聲音。驛丞急急忙忙地跑了進來:“爺,實在對不起,這上房您不能住了。”

  康熙臉一沉,問:“怎麽了?”

  “哎呀,是這麽回事。豐大帥今兒個沒見著皇上,可是皇上的龍舟又沒開走,所以大帥要在這兒住。小人剛向大帥回了一句,大帥就給小人一個嘴巴子,罵小人有眼無珠,連洗馬和大帥誰大誰小都不懂了。下人不敢和大帥犟嘴,只得來求爺賞個臉,搬到廂房去住吧。”

  歐陽宏剛要說話,卻被康熙笑著攔住了:“噢,歐陽先生,不必和他計較,咱這六品官讓他二品官也是應當嘛!走,到廂房去,繼續吃酒。今晚,你我二人抵足而眠,徹夜傾談,你看如何?”

  康熙一行隨著驛丞,從上房出來,挪到東廂房裏去。張廷玉機靈,他知道下邊的戲不好唱了,便閃身出了驛館。可是康熙他們從院子裏經過的時候,卻被那個在茶館裏找事兒的戈什哈瞧見了。他緊走兩步,來到豐升運身邊小聲說:“大帥,就是這幾個刁民。那個長著老鼠胡子的,罵您是肉紅頂子。這黑大個兒有點兒力氣,也不是個好東西。”

  豐升運陰沉地一笑,倒背著手慢慢地來到東廂房門口,叫了一聲:“房中是哪位貴客,可否出來容豐某一見呢?”

  一邊說一邊就要向裏闖。卻不防剛到門口,就被劉鐵成那鐵鉗似的大手給抓住了:“豐大帥,您太孟浪了吧!”

  豐升運掙了一下,沒能掙脫,他可來氣兒了:“嗬,真有你的。我豐某既然是你們說的肉紅頂子,就是封疆大吏。你一個小小的部曹,竟敢阻擋爺的大駕!來人,把這個小子與我拖開!”

  下面打雷似的應了一聲,搶上來幾十名戈什哈,不由分說就要動手。恰在這時,有人高喊一聲:“不準放肆!”話音兒沒落,張廷玉身穿一品官袍,頭戴珊瑚頂子,騎著一匹高頭大馬闖了進來。他的身後是德楞泰和幾十名禦前侍衛,騎著戰馬,一擁而入。個個手執刀劍,人人明盔亮甲。豐升運和他的戈什哈還沒鬧清是怎麽回事呢,張廷玉已經翻身下馬,快步走到東廂房的台階上,怒斥一聲:“聖駕在此,誰敢無禮!”

  這一聲雖然不高,卻似平地響起了個炸雷。豐升運帶來的那些如狼似虎的兵丁、戈什哈全都嚇傻了。屋裏的康熙皇帝站起身來,從容不迫地撣了撣衣服,又在驚呆了的歐陽宏肩頭輕輕拍了兩下,然後慢步來到門口,不怒自威地說道:“豐升運,你帶著這麽多人強行見朕,有何事要奏啊?!”

  豐升運癡呆呆地站在院子裏,眼神都直了。過了好大一會兒才叫了一聲“皇上——”忽然他頭一栽,倒在地下不動了。

  張廷玉走上前去,摸了摸他的鼻息,回來奏道:“聖上,這奴才嚇死了!”

  康熙冷笑一聲:“哼,死了更好,拉出去喂狗。還有那個仗勢欺人的戈什哈也一頓亂刀砍了!”

  康熙這話剛一出口,忽聽身後有人冷冰冰地說:“陛下乃千古聖君,為何在暴怒之中,做此亡國之舉呢?”

  康熙驚得回頭一看,原來說這話的竟是那個貌不驚人的歐陽宏。

  康熙大惑不解地問:“歐陽先生,朕處置貪贓枉法的亂臣,怎麽會成了亡國之舉?”

  歐陽宏撲通一下跪倒在地:“萬歲容臣啟奏。處置亂臣國有法典,無論其犯罪輕重,均應交付有司,依律問罪,然後奏明皇上裁定。前明時有法不依,東廠、西廠、錦衣衛橫行無忌。皇上也聽任太監幹預國事,動不動就用非刑、酷刑和種種慘無人道的手段對付臣子,以致眾叛親離。此前明亡國之教訓之一。今我朝皇上仁慈盛德,以律治國,天下升平,萬民樂業。陛下怎可因一時之怒,將封疆大吏之屍體拖去喂狗?臣以為此舉有損聖上一世英名。如下邊也依此辦理,則國法不行,苛政肆虐,豈不要重蹈前明之覆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