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玉宇呈祥 四、老母哭難保嬌兒男 孝廉樂計救俏冤家

  韓劉氏把高士奇請進了府中。高士奇不敢怠慢,直接來到了病房。果然,韓劉氏的兒子韓春和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面如死灰,雙目緊閉,渾身上下骨瘦如柴,只有肚子漲得鼓鼓的,把被子都頂起了老高,看樣子已經是奄奄一息了。

  高士奇急忙翻了翻他的眼皮,在人中上掐了一下,又在膝關節上敲了敲,可是病人一點感覺也沒有。高士奇趕緊替他診脈,韓劉氏在一旁一會看兒子,一會又看高士奇,過了好大一會,高士奇終於把完脈了,嘆了口氣,站起身來。韓劉氏急忙走上前來:“高先生,我兒子他……”

  “噓,老太太,咱們外邊說話。”

  眾人出了前庭坐定,韓老太太撫膝嘆道:“人都這模樣了,哪裏說話還不一樣!”

  “不一樣。”高士奇道:“如果我們在裏頭說話,令郎都能聽見。”

  “真的?你說我兒於他能聽見咱們說話?”韓劉氏興奮得身子一動,眼睛霍然一亮,“這麽說他心裏還明白著!”

  “嘿,不錯,不瞞你說,令郎的病是被那些白吃飯的醫生給耽誤了,你知道嗎?觀此脈象,左三部細若遊絲,右關霍霍跳動,乃病在陰厥損及大陰之故。不過是液枯氣結——不知生了什麽氣,還是什麽事急得——結果東木火旺乘了中土,重傷了胃,一定是吃不下飯,連喝水都要吐出來——你不要忙,聽我說。不用瞧前頭太醫的方子,便知他們都用辛香之類的藥,可是他們是按氣聚症治療,殊不知此乃棄本攻未,竟都成了虎狼之藥。”他搖頭晃腦地還要說,韓劉氏早急得止住了:“高先生您前面說的都對,說後頭這些個我也不懂,我只問你,我兒這病還能治不能了?”

  高士奇沉思了一下,答道:“嘿,老太太,人到這份兒上,大話我也不敢說,令郎這病是還有三分可治。這樣,我開個方子,如果令郎吃下去有所好轉,我就有把握。”韓劉氏一聽到這裏,一邊命人安排筆墨紙硯,一邊吩咐家人辦酒席。

  高士奇開了個藥方,韓劉氏接過來一看,連一味貴重的藥都沒有,全是家裏常備的藥,不盡有些納悶兒,擡頭看高士奇,卻見他只微笑不語。韓劉氏忙一疊連聲叫人“煎藥”,這邊高士奇早已在席前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韓劉氏輕嘆一聲坐在一邊守著,靜等消息。

  天色微明時,高士奇已吃得醉醺醺的了。一個仆人從裏頭跑出來,高興得大叫道:“老太太,你快去看看吧,少爺醒過來了!”

  韓劉氏聽見這話便三步兩步挑簾進了屋裏,照直來到兒子的病榻跟前。果然韓春和睜開眼,聲音小得蚊子哼似的:“娘喲……孩兒我連累了你老人家了。”

  “哎呀,真神了,兒子會說話了。”韓劉氏心裏又是淒慘又是寬慰,又是歡喜又是悲傷,止不住淚流滿面,俯身給他掖掖被角,一邊輕聲道:“和兒,你好點了嗎?如今不妨事了。娘夜裏在呂祖跟前燒了好香,咱家來了救命活菩薩。過幾日好了,你得給這位高先生磕頭立長生牌位兒……”

  高士奇見這母子倆至性,想起自己自幼失去雙親,眼眶也覺潮潮的。他湊近了病床笑道:“韓公子,我不是救命活菩薩,是咱們倆有緣。你這得的是心病,還得心藥來醫。我不明白有什麽事大不了,讓你急得這樣,得告訴你母親。氣郁不暢,又不肯說,依舊要結郁,我能守在這裏等著救你嗎?”

  韓劉氏忙道:“高先生說得對,你怎麽會得了這個病,快把實話告訴娘!”

  “娘……我怕……”

  “什麽,你怕什麽,怕誰?”

  “我怕娘的家法……”

  屋裏一陣沉默。韓劉氏慢慢倒退了兩步,一屁股坐在椅上:“傻孩子,你爹死得早,娘就你這一根苗兒,指望著你替祖宗爭氣,不能不調教你,你就怕成這樣兒!如今你大了,又懂事了,病到這份兒上,娘……還舍得動用家法?”一邊說一邊便拭淚。

  韓春和看了母親一眼,“我……還是鎮西頭周家……和彩繡的事……”

  “彩繡?”韓劉氏一時愣了,想了半天才問:“哦——,是那年七月十五黃粱夢廟會上,頭上插了芙蓉花的那姑娘?喲,去年咱娘倆不是說好,不要那破——”她頓了一下“鞋”字終於沒有出口。韓春和無力地點點頭,說道:“就是她……是娘逼著叫我說不要的……”

  這麽一來韓劉氏明白了,她也笑了:“姑娘長得是可人意的,不過已經有了婆家,這個月就要出閣了。天下好閨女多著呢!你病好了,瞧著娘給你選一個——你真叫沒出息,這也算件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