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奪宮 四二、悲皇天弱女服毒死 慎用詔明君存戒心

  倘若蘇麻喇姑不是先去會魏東亭,而先來嘉興樓見翠姑,也許是另一種結果,但現在遲了。她下了轎子,便看門口圍了一群人,在交頭接耳竊竊私議著什麽。嘉興樓女掌櫃的——樓下酒店的老板在嚶嚶哭泣,嘴裏念叨些什麽卻聽不清楚。

  蘇麻喇姑已聽出是死了人,頓時頭“嗡”地一聲,顧不得人多,徑自排開眾人擠進店內,三步並兩步登樓去尋翠姑。這裏趕車的小太監便連說帶嚇趕開眾人:“爺們,和碩親王格格來瞧翠姑娘了,我們王爺待一會兒也要來,你們沒事散了罷!”北京人本來就愛看個熱鬧,一聽說王爺家來人了,又怕和王爺真地有什麽淵源,挨皮鞭倒在其次,弄到獄神廟去蹲一夜就不上算了。聽了一陣子,又不見有新聞兒,也就各自走開了。

  蘇麻喇姑上得樓來,見幾個婦女正在東房裏紮紙馬、糊紙轎,擺設祭奠等物品,見她進來,一個中年婦女走了過來,福了一福,低聲問道:“是來瞧翠姑麽,她……已經成仙了。

  蘇麻刺姑推開門一看,立時驚呆了,雙腳好像釘在地上,動也動不得——房內素幔白幛,香煙繚繞,中間桌上供一牌位,上寫著:

  河澗烈婦吳氏秋月之靈位

  旁邊兩幅素練,上邊斑斑點點皆是血痕,上聯書:

  既不忠矣,安可不孝?夢回雲台奉慈嚴;

  ——下聯書:

  已難節焉,孰堪難烈?魂歸地府望長安!

  旁邊一行小字,書:

  罩姑泣血自挽

  更可驚的是,那翠姑身穿盛妝,黛眉、胭脂臉,雙眼微閉,面帶微笑,端坐在牌位後的椅子上!

  好一陣,蘇麻喇姑如同在惡夢之中。她無論如何不能相信,面前這個香魂縹渺的宮裝女屍,就是半月前攔車救駕,言語剛硬的少婦。活脫脫的人,為什麽要死呢?

  呆在這靜寂的樓上,而對這奇特的祭奠,蘇麻喇姑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恐怖感,想移步退出,又有一種奇怪的力量吸引著她不肯離開。

  那中年婦人見她一臉肅穆敬畏之情,蹲身施禮問道:“請問你是翠姑的什麽人?”

  蘇麻喇姑靈機一動,道:“明珠是我哥哥。他不能來,叫我來瞧瞧,不想就出了這種事……”

  “大姐既然是明老爺家的人就托大姐把這封書信轉給明老爺。”說完,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道,“翠姑娘臨終前,叫我把這個交給明老爺……”蘇麻喇姑接過看時,是一封街市上常見的通用書簡,中間一行行書,端正寫著:明珠兄親啟,下款為:翠姑椎心書。顫聲問道:“這事太出意外,怎麽好好兒的就……”

  那婦人從腰間抽出一方素帕拭淚道:“我也不大明白,聽樓底下老婆子說,昨夜胡老爺一身道土打扮來找翠姑,兩人吵了半夜,胡老爺賭氣去了。翠姑哭了半夜,今早發請柬約我們幾個賣唱的姊妹來,誰知就服了水銀,坐在椅子上墜得不能動了。……只把這封信遞給我,笑著說:‘給明珠——’就再不能說一句話……”

  蘇麻喇姑滿心淒楚離開嘉興樓回到大內,在血紅的夕陽下,值侍的宮女見她回來,忙迎上來道;“萬歲爺去慈寧宮請安去了,給姐姐留著幾個素菜小包,說是姐姐不吃油葷,特地讓姐姐換換口味呢!”蘇麻喇姑一怔之下,才悟到已回到了紫禁城。遂勉強笑道:“且擱在那兒吧,一會兒我再吃。”便掀簾回自己屋去,身上像散了架子一樣倒在榻上。

  她小心翼翼地取出書簡,見未封口,顯然並不怕別人看,便翻身向內,在幽暗的燭光下,抽出裏邊素箋兒,只見上面寫道:

  明珠兄台鑒:鵑聲雨夢,從此與兄為隔世遊矣!奴非輕子生而重於死者,自思進退維艱,心力交瘁,既不能夫守父志,又不能與兄共仇敵汽,長夜嘯嘆,徘徊無計,決以自殘而報先君後主。茫茫蒼冥有靈,來世再報兄眷念之情。

  妹翠姑泣血於嘉興樓

  蘇麻喇姑看完,正在低聲哭泣,忽聽背後有腳步聲,便連忙擦淚起身,可康熙已笑著走到近前:“今兒累著了吧,乏了也該出去散散心,一味躺著反倒會窩出病來。你手裏拿的甚麽,是伍先生寫的罷。”

  蘇麻喇姑這才想到,翠姑的絕命書還在手裏拿著,連忙掩飾道,“也沒有甚麽,是人家寫的玩意兒,我碰巧見了拿來瞧瞧。”

  “既然不是伍先生給你的,”康熙伸過手要道,“何妨讓朕也來瞧瞧。”蘇麻喇姑無奈,只得雙手將書信捧上,低聲說道;“萬歲爺,翠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