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奪宮 二七、題楹柱主仆思未來 報兇信兄妹憶兒時

  蘇麻喇姑回到養心殿,康熙歇午覺剛剛起來。見她進來,揉著眼笑道:“你今兒是怎麽鬧的,把伍先生也弄了去?”蘇麻喇姑紅著臉笑道:“這就是做奴才的難處了。他在索府,抵得上半個主子。他要去,我哪能勸阻得住。”康熙笑道:“也難為你應付下這場面來,一場好戲幾乎給砸了!”蘇麻喇姑道:“萬歲爺福氣比天還大著呢。他是個書呆子,哪裏能瞧得出來!”說著便親自出來給康熙打洗臉水。

  蘇麻喇姑端水進來,見康熙正在寫條副,便道:“請主子凈面。方睡起來,就帶著眼眵糊寫字兒,不信就寫好了?”康熙就笑著放下筆,一邊先臉一邊問道:“今個兒在白雲觀,你瞧班布爾善這個人怎麽樣?”

  “倒像有點神不守舍的模樣。”蘇麻喇姑一邊回想一邊說。

  康熙閉著眼睛讓蘇麻喇姑給他擦臉,問道:“朕不是問這個。是問這個人怎麽樣?”

  蘇麻喇姑熟練地給他擦好臉,吩咐宮女將盥洗器皿皿撤下,笑道:“奴才哪裏知道這些,主子爺的眼,那才叫聖明呢!”近些日子,她發覺康熙頗為自矜,便想人長大了,不能再似小時一般看待。若還像以往那樣說三道四,叫他拿出主子款兒來,甚沒意思!所以愈是大事,愈是暗自啟發他自己拿主意。

  “朕看這人絕非鰲拜一黨。”見蘇麻喇姑驚異之色,康熙頗為得意地又道,“可也絕非忠厚之人。他的面目不清,朕也不作斷語,以後再看罷。”

  蘇麻喇姑忙道:“主子說得極是,他要是忠臣,今個就該明明白白地剖心置服地跟主子說個明白。主子爺幾次提調他,他只裝糊塗!”

  “你來看!”康熙指著自己方才寫的條幅道,“這是朕方才寫的幾個字——好不好?”

  蘇麻喇姑湊了過來,見是用隸書寫的六個大字:

  靖藩河務漕運

  她心裏暗自掂量:山東、安徽兩地巡撫叠次奏報,說因黃河決口,泥沙淤塞運河,舟揖難行。光北京城每年就要靠漕運四百萬擔糧。這兩件事也實在叫人揪心。至於“靖藩”二字以乎太刺眼了。從各種跡象看,三藩的野心時有外露,但將“靖”字明明白白地寫在廷柱上,大臣們來宮中朝拜覲見的很多,傳了出去有何益處,因笑道:“萬歲爺的字練得越發有神了!”

  “哪裏要你說這個!”康熙笑道,“你瞧著意思可好!”

  “好好!”蘇麻喇姑揚眉誇贊:“聖慮深遠,每一條款都很重要,這幾件事辦下來,老百姓都要額手慶賀,傳頌堯天舜地哩!”

  康熙得意地道:“這是朕近年來看了許多奏折,偶有所得,怕被眼前瑣事攪忘了,故而把它寫了,貼在廷柱上。”蘇麻喇姑見是機會,忙笑道:“張在這兒,只怕明兒起居薄上就會將它記下了!”“晤?”一句話提醒了康熙,提起筆來另寫了一張,道,“還是這樣更好些兒。”蘇麻喇姑瞧時,已將“靖藩”改為“三藩”了。康熙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蘇麻喇姑道:“婉娘,往後有甚麽進諫之言,只管像從前一樣直言相告,朕不怪罪你。”

  這是個多雨的深秋。天剛擦黑,便又陰了。魏東亭下值後回到寓中,已是漆黑一團,不久,秋雨便浙漸瀝瀝地飄落下來。

  下午,從索府護送康熙進了神武門,明珠便約史龍彪和穆子煦幾個弟兄同到嘉興樓吃酒,至少要過了半夜,他們才能回得來。魏東亭沒個人說話,甚覺無聊,便到書房裏信手抽出一本書來看。

  約莫亥時,見史龍彪他們還沒回來,魏東亭伸了個懶腰,合上書便欲去睡覺。恰在此時,老門子走了來道:“大爺,外頭有一個年輕公子來訪/

  這麽晚了,誰還會來呢?魏東亭遲疑地問道:“是熟朋友麽?”老門子回道:“不是的,從沒來過。”魏東亭想想笑道:“說不定是明珠弟的文友,來了倒有許多不便,不如辭了吧。你去說,明珠不在,有事改日再說罷。”

  “我尋明珠做什麽?”話剛說完,一個翩翩少年忽地破門而入,笑吟吟他說道,“不速之客,深夜造訪,必有要事,怎地就不肯賜見呢,小弟要見的正是大哥!”魏東亭看時,來人頂多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手執泥金折扇,頭上戴著一頂青緞瓜皮帽直壓到眉鬢。古銅長袍外面罩了一件灰府綢馬褂,腰間汗巾旁懸著一塊漢玉扇墜兒,腳下蹬著一雙千層底掐雲涼靴。風度瀟灑自如,雖從雨地裏走來,卻連半點泥水全無。魏東亭覺得十分驚奇,連忙還禮道:“得罪得罪,我還以為是來找明珠弟的呢。哈,足下好生面熟,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