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奪宮 十六、耽風流明珠遇兇險 勤王事虎臣邀聖眷

  下學時,正是未未時分,康熙一行仍由原路返回。張萬強早就在神武門裏候著了。魏東亭眼瞧著他們進了大內,才放心打馬而去。

  天陰得厲害,悶得像在蒸籠裏似的。西方猙獰可怖的黑雲還在一層層壓了過來,整個大街上一片陰沉沉的。魏東亭的住處在虎坊橋東的小巷裏。一個極普通的兩進四合院,除了兩個當差的,十幾個仆人和一個老門子,余下就沒有人了。他在內務府一向極少與人來往,回到靜悄悄的院子裏,殊覺無聊,便脫了外邊長衣練起功夫來。

  他的武功原是在奉天時跟著名俠朋少安習學的。這朋少安雖是師傅,其實年紀也並不大,是武當十代宗師野雲道人的關門弟子,二十出頭便已名震鄂豫。教了三年,朋少安要回南方遊歷,師徒才分手。因天氣悶熱。練了一趟形意拳,魏東亭已汗浸衣衫,他收勢正欲沐浴,卻見老門子進來回道:“外頭明老爺來了,不知在哪裏和人打架,頭破臉腫的,要請見老爺呢。”

  魏東亭三步兩步搶出二門,明珠已進了前頭天井院內,身上衣服剮破幾處,襟破肘露,臉上還有幾處抓傷,情形很是狼狽。一個多月未見,原來風流飄逸的進士老爺出息得這般模樣,魏東亭忍俊不禁,“撲哧”一聲笑道:“表台,你這新貴人這是怎麽地了?”

  正打趣間,卻見明珠身後還站著一位老人,發辮已經花白,袍子奈起一角紮進牛皮腰帶裏,玄色湖綢燈籠褲套在皮靴子裏,他雙目炯炯地站著,甚是威武。魏東亭頓覺眼前一亮,顧不得見劄,上前一把握住老人的手道:“史大爺,你讓我找得好苦!這一向都在哪裏?鑒梅呢?”

  “賢弟!”明珠在旁擺擺手道:“咱們進屋談!”魏東亭會意,對老門子說:“你到玉樓春弄一壇好酒來。我們親戚多年不見了,今兒個得好好樂樂。”老門子答應著去了。

  三人走進西廂房坐定,明珠長嘆一聲,苦笑道:“賢弟,今日險些送了命!不是老英雄出手搭救,就完了!”

  原來這十幾天明珠都住在嘉興樓翠姑那裏,今日早晨出去拜客,想回悅明店看看。這時天已過午,剛走到店門口,便見何桂柱滿面笑容地迎了出來,殷勤他說:“您老來了,裏頭有雅座,裏邊請!”

  何桂柱裝模作樣的當生客讓明珠,倒使明珠如墮五裏霧中。正遲疑問,明珠突然瞧見幾個不三不四的人坐在前店吃酒,看樣子像是衙門裏的人,斜著眼兒往這邊瞧呢。他心知有異,口裏道:“不得閑。”便想溜之大吉。

  不料剛轉身便和一個人撞個滿懷,擡頭一看,幾個彪形大漢,已擋住去路,為首的是個四方白凈臉的人,三角眼吊著不住抽動,兩手卡腰格格冷笑道:“明老爺,你很聰明,何老板也挺機靈,那位伍先生是不是也這麽有能耐呀?”旁邊一個漢子餡笑著說:“還是訕謨老爺眼亮,差點讓這小子溜了號!”見明珠已落網,店裏的幾個也都起身笑著圍攏了上來。鈉謨猛地一把提住明珠前胸,問道:“說!伍次友這幾日往哪裏去了?”

  明珠到此時,橫了心,脖子一梗回答道:“你是什麽人?我是有功名的!”

  “功名?”訥謨哈哈大笑,“你不就是個同進士嗎?還做他娘的春夢呢,早讓鰲中堂給革掉啦!”周圍幾個看熱鬧的,聽說拿了一個進士老爺,伸著脖子看得發呆,聽訥謨說得有趣,便跟著哄笑。

  忽然人叢中擠出一個老者,伸手纂住了訥謨的手腕子,陰沉沉他說:“放手!”鈉謨掙了兩下,恰如被鐵鑄死了一般,掙脫不開,頓時臉漲得通紅。他又驚又怒,喝道:“老雜種,關你的屁事!”

  明珠記注極好,一眼便認出老者就是西河沿演武賣藝的史龍彪,靈機一動掙開身來,指著鈉謨叫道:“史大爺,這是一夥強人,您快救我!”

  其實不用他說,史龍彪也認識訥謨,抄蘇克薩哈家時,就是訥謨帶人守的門,史龍彪混在家人中才得溜出脫身。今日見訥謨在此,正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當下也不理會明珠,只問訥謨:“幹嗎欺侮良人,你是幹什麽的?”

  “說出來嚇酥了你的骨頭!”訥謨將胸脯一挺道:“老子是禦前四品帶刀侍衛,這會子奉了鈞旨拿人,走了人犯,惟你是問!”

  史龍彪冷冷一笑,伸出手道:“憑證!”

  訥謨斜視一眼史龍彪,“噌”地從懷中抽出一劄折子甩了過去道:“你自個兒睜開狗眼瞧瞧!”

  史龍彪接過瞧了一眼,雙手“啪”地一合,“撲”地一聲撕成兩半,淡淡說道:“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