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回 釜底抽薪天威難測 重金贈友未雨綢繆(第3/3頁)



  年羹堯捧著這份朱批,看了又看,足足地看了小半個時辰。他想再寫一份辯折,可是,他知道再寫也是白搭。皇上叫他火速回歸,他敢不從命嗎?桑成鼎來到他的身邊,他也沒有擡起頭來看一眼。他像一棵被雷擊倒了老樹,一蹶不振,再也沒了力氣了。他自言自語地說:“黃梁一夢,黃梁一夢啊!”便失神地走出了軍帳。

  天色陰得很重,但卻沒有雪。大塊大塊的雲層聚在頭頂,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塞外肆虐的狂風,卷起了怒濤翻滾似的風沙。門外鐵旗杆上那面寫著“大將軍年”的軍旗,也仿佛不勝其寒,在風中籟籟地發抖。年羹堯知道,那個曾經縱橫疆場,叱咤風雲的“大將軍”再也回不來了。這面作為歷史見證的軍旗,也將隨之消失,而且永無展現之日!他悄然轉回軍帳,見桑成鼎還在這裏,也還是默默無言地站在他的身旁。他苦笑一聲對桑成鼎說:“桑哥,你不要覺得奇怪,這事是遲早總要發生的。急也沒用,怕也不行。我不敢說是為皇上立了大功,但誰要想一手遮天,掩盡天下人的耳目,恐怕也是辦不到的。桑哥,你不要難過。你看我這官當的容易嗎?拼死拼活不說,辛苦了大半輩子,圖的又是什麽?看看你,跟著我吃苦受累,早早地就白了頭發,看起來像是七老八十的人。現在我們總可以解脫了,也沒有留下什麽憾事。我們錢掙足了,官也當夠了。慢說皇上還給我留了個杭州將軍的虛名,就是貶家為民,我這輩子也活得值了。”

  桑成鼎憂心忡忡地說:“我看,沒有那麽輕松的事兒。皇上不會就此罷手的,他一定要……”

  年羹堯擺手止住了他的話,從櫃子裏取出一份卷宗遞了過去,桑成鼎打開一看,不由得大吃一驚,原來裏面裝的全是銀票。桑成鼎大約一數,足有七八十張,每張都是見票即付的十萬兩龍頭大票,總數有七八百萬兩哪!他眼盯盯地看著年羹堯說:“二爺,你這是要幹什麽?我們家是世受年家大恩的家生子奴才,你這樣做,讓我在死後怎麽去見我們老爺子?”

  年羹堯嘆息一聲說:“我的好桑哥呀,正因我們兩家世代相依,我才要這樣做啊。要真的像你剛才說的那樣,皇上要對我下毒手,恐怕不但是我,我們全家誰也逃不過這場災難!你知道,我早就收留了十名蒙古女子做侍妾,現在她們之中有兩個已懷了身孕。”年羹堯壓低了聲音說,“今晚你就帶著她們離開這裏。我派兵送你們到山西境內,你在那裏把兵丁們打發回來,然後就遠走高飛。不要投親,更不要靠友,最好是找一個人跡罕至的地方躲起來。我如果能過去這道關口,會找到你們的。皇上也許會抄斬我家滿門,你千萬替我留下一個後代。假如能有個男孩兒,年家的香煙就有人承繼了。”

  桑成鼎剛要阻止他說下去,就被年羹堯攔住了:“別別,我的好哥哥,你什麽都不要說,我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呀。你想讓他把咱們全都一勺燴了嗎?你想讓我給你跪下求告嗎?桑哥呀……”他已經淚流滿面了。

  桑成鼎抱著那卷宗,好像是抱著一個尚在褪褓中的孩子。他老淚縱橫地說:“二爺,你的心我全都明白了。你……你,不要再多說,我照你的話辦就是……咱們會有相見的那一天的,你可要多多保重啊……”

  突然,一名軍士闖了進來稟道:“年大將軍,嶽鐘麒將軍已經來到儀門,他說是奉旨來見,還有旨意要宣。”

  年羹堯回頭對桑成鼎又看了一眼,大聲吩咐:“放炮,開中門,擺香案!你這就去告訴嶽將軍,說等我更衣之後,立刻出迎!”

  一份由嶽鐘麒拜發的八百裏加急軍報,乘著凜烈的西北風來到京城,呈在了雍正皇帝的禦座之前。嶽鐘麒在這封奏報中說:“年羹堯已經俯首聽命,交出軍權。臣嶽鐘麒將他親送至潼關,年亦奉命趕往杭州上任。”

  雍正的心放下了,張廷玉和方苞的心也放下了。雍正向正在陪他下棋的方苞說:“方先生,這盤棋朕不下了,再下也是輸,朕輸得起;就像與年羹堯這盤棋一樣,朕贏了,也贏得起!”

  十三爺正坐在皇上跟前,他病骨支離,瘦成了一把幹柴。聽了雍正的話,他慘然一笑說:“皇上,這事情辦得如此順利,真多虧了廷玉啊。他為皇上建立了不世之功,應該受到褒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