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回 不吃黑就是好師爺 說假話豈能騙皇上

  處決了三十名淫僧、淫尼,田文鏡回到府衙就著手了結幾位師爺的事。可是,他剛以嘲諷的口氣說到,“你畢老夫子是出汙泥而不染”,就被那個老油子畢鎮遠給堵了回來。畢鎮遠不慌不忙地說:“中丞大人,你說得不對,也錯看了我畢某。若說一塵不染,天下之大,恐怕還找不到這樣的師爺。我沒有被牽連進去的原因,只是遵從祖訓罷了。我們家代代都有人當師爺,祖傳的秘訣卻只有四個字:‘三不吃黑’,如此而已。”

  田文鏡愣住了:“敢問:何謂三不吃黑?”

  “謀逆案不吃黑;人命案不吃黑;離散骨肉案子也不吃黑。”畢鎮遠一字一板地回答,“在這三種案子裏伸手撈錢,不但容易敗露,容易被人尋仇,而且也昧良心、禍子孫。師爺是在官場裏混的,要吃,就只能吃官場。我不是不要錢,只是不要那種不明不白的錢。我從官員們得的不義之財裏,盤剝出一份來,就不會出事。就算事發,還有當官的在前邊頂著,了不起,也不過卷鋪蓋回家就是了。有了這‘三不吃黑’,我畢家從明洪武年到如今,三百多年了,從來沒有一個人吃過官司。所以,你田大人雖然風骨很硬,可我還是泰然自若。姚捷和吳鳳閣剛才托人帶話給我說,他們全都認罪。我覺得他們也不是沒本事,而是不懂規矩才栽了的。”

  聽了畢鎮遠這話,三位大員不禁面面相覷,全都呆在那裏了。田文鏡今天確實是下了狠心,不管此事牽連到誰,他也一個全不放過。覺空剛揭出幾位師爺時,他就想到了昔日況鐘的故事,他恨不得也像況鐘那樣,把犯事的師爺當堂摔死,然後再狠狠地治治臬司衙門的人,趁機扳倒胡期恒,壓服車銘。這樣,他自己就可揚威中原,一舉成為雍朝的中流砥柱。可是,畢鎮遠的話卻把他打動了。田文鏡也是混跡官場大半生的人了,裏面的情景汙濁到何種程度,他全都門兒清。百姓們說得好,衙門口朝南開,有理沒錢莫進來。就說打官司吧,哪個衙門的堂口上沒有掛著“明鏡高懸”的大匾,可有幾個做官的是真正清白的?哪個衙門裏不是吃了原告吃被告,非把兩頭都弄得家破人亡,才肯罷手?看來,想要讓所有的官員們,一個個清如水,明如鏡,竟是一廂情願,水中撈月!他反復沉吟了好久,才心事沉重地說:“唉——跟我的幾位師爺,原來也都是想要辦好晁劉氏這件案子的。可是到了後來,卻一個個地變卦了。從一定要嚴辦,變成要求緩辦。我還以為他們是為我著想呢,哪知,這裏頭還藏著這麽大的一篇文章!”

  在一旁的車銘笑了:“中丞大人不知,主張嚴辦時,是為了擡高價碼,向人要錢;錢要足要夠了,才又要緩辦的。畢老夫子,我說得對嗎?”

  畢鎮遠卻只是微笑、並不回答。

  面對這種情景,不由得田文鏡不改變初衷。他看了一眼車銘和胡期恒說:“二位大人,臬司衙門的人不奉憲命擅自弄權,顯然有不可告人的私情;我這裏的姚捷、吳鳳閣、張雲程等,個個都是刁賴訟棍。他們借案由從中漁利,也實在可恨。但我原來就說過,官場之事,不要做得太過分,得放手時且放手,對他們就不要重處了。來人!”

  “紮!”

  “將本衙三名惡棍和臬司犯紀人員,押了下去,綁在剛才處決犯人的鐵欄杆上,枷號示眾三日!吳鳳閣等罪行昭著,追贓之後,逐回原籍!”

  “紮!”

  戈什哈們答應一聲,分頭去帶人犯。田文鏡向畢鎮遠說:“畢老夫子,我有一言奉告:過去的事情,不論你說的是不是實情,我都不再追究。你的年金,從即日起,增加到三千。我明人不說暗話,鄔師爺與我有恩,你不能和他攀比。但從今之後,非義之財,你一文也不要取。我自己一心要做個好官,你得成全我。你能如此,則我們就長遠相處;否則的話,請你另投明主,我絕不攔你。”

  車銘和胡期恒還想再說點兒什麽,可是,田文鏡已經端起了茶杯,說了聲“道乏”,就站起身來了。好嘛,逐客令一下,他們不走也得走了。

  按道理,這件轟動朝野,又是奉了朱批諭旨辦理的案子,一有結果,就應該具折向皇上奏明的。可是,張廷玉卻先看到了車銘和胡期恒二人的奏折。他們倆在奏折裏都做了自劾,先說了自己的失察之罪,又請求朝廷給予處分。不過,他們倆卻又異口同聲地告狀。他們揭發了田文鏡如何專橫跋扈,欺壓同僚;如何任用匪人,殘忍刻毒的種種情事。說豫省緒紳們聽說田中丞要實行“官紳一體納糧”,都“惶惶然不能寧處”;說河南百姓“談田而色變,紛紛變賣莊園,要棄農南下經商”,“如此下去,明年歲計實堪憂慮”;說“河南官員不畏朝廷之法,而視田某如蛇蠍,皆有退官歸隱之志”。這兩篇奏折,都寫得洋洋灑灑,淋漓盡致;也都把田文鏡描繪成了十惡不赦的兇神惡煞。